《最爱你的那十年》 作者:无仪宁死 简介:   BE 虐 文笔好故事情节也好   现代 先虐受后虐攻 情深不寿 绝症   玩野了心的渣攻&温和冷清的受   从来吵着要走的人,都是在最后一个人闷头弯腰拾掇起碎了一地的瓷碗。而真正想离开的时候,仅仅只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裹了件最常穿的大衣,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贺知书于蒋文旭来说是空气是水,任性挥霍起来时尚不觉得可惜,可当有一天当真失去的时候才悔之晚矣。   “你所到之处,是我不得不思念的海角天涯。” 第一章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下了雪,冰冷的雪花夹着冷风刮在贺知书的脸上,他这才迟钝地察觉到似乎又到冬天了。   北京的冬天真冷。贺知书木木的随手整理了下围巾,手里拧着几张被他揉的皱皱巴巴的化验单。心更冷。   他站在站牌下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的公交,手指冻得青白,他掏出手机熟练的拨号,在无人接听自动挂断后再拨,一遍又一遍。最后也没人接。   贺知书把那几张检查单揉成团留给垃圾箱。   半个多小时后终于来了班公交,车上人难得的少,贺知书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又拨了一遍电话。这次有人接了。   “今天下雪了,冬天了。”十四年了。贺知书语音平缓温和,眼泪却止不住的爬了一脸。   蒋文旭冲身边的小情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觉得贺知书成天说话像打哑谜真是惹人讨厌:“有事吗?我在加班。”   “晚上回来吃吗?你都好久没回过家了。”贺知书一遍遍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素面的银指环,看着眼泪滴在手背上。   蒋文旭觉得今天贺知书很怪,这是直觉,毕竟他们在一起已经十四年:“你怎么了?”   贺知书没有回答,只是很耐心的又问了一遍:“晚上回来吗?下雪天该吃饺子,我给你包。”   “真的回不来,”蒋文旭开始有点烦躁了,贺知书不咸不淡的语气态度让他倒尽胃口:“你自己别包了,我让小宋给你叫一份,我这就挂了,忙。”   贺知书听着手机的忙音,心里疼的太厉害了,他就像被摁了慢进键一样僵硬的把手机收进兜里。   怎么会有公司连老板都忙的连回家吃顿晚饭也没时间呢?   蒋文旭在外面有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四年前蒋文旭的心就野了,敏感聪慧如贺知书又怎么会无所察觉。只是贺知书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是不在意,不是不敢说,只是他害怕一旦挑明了连面上的一点繁荣都没有了。那不是少年时期荷尔蒙过分冲动的所谓爱情,那是他十多年的付出和习惯。容忍又怎么会做不到?   贺知书骗自己,他闻不到蒋文旭身上沾的属于女人的香水气,看不到蒋文旭西服衬衫领口的口红印,识不破他最爱的男人不着家的蹩脚借口。   他们曾经那么相爱过,为什么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们明明,连最开始几年打拼的艰难时间都熬过来了啊。   到站了,贺知书下了车,还是那个面容温和毫不张扬的男人。他只是眼睛有些红,脸色过于白。   他没有买菜,到现在贺知书已经没什么胃口了。他今天已经那样努力的在恳求蒋文旭回家了……因为贺知书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明年的第一场雪的夜里和蒋文旭一起吃顿饺子。   宋助理来的很快,穿西装的男人似乎是从公司才出来,递着食盒很恭敬的喊了声贺先生。   贺知书不好意思的摆摆手:“以后把公司里的事处理好就行了,别天天被蒋文旭压榨着做这些跑腿儿的活。”   宋助理笑道:“助理就是哪有活做什么,辛苦些架不住工资高啊”,他又和贺知书随便聊了几句就走了。   宋助理走后贺知书坐在圆桌上守着一小盒饺子一动不动。   前十三年这个桌子边围的都是两个人。前十年这个桌子上摆满了面粉和馅料,蒋文旭陪他一起包,孩子气的包进去很多糖果硬币,他总抱怨有福气的都被贺知书夹去了,包得少了的话更抢不到了。   贺知书习以为常的拿过一旁的纸巾擦拭着频繁的鼻血。贺知书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了,他的福气不早就全让给蒋文旭了吗?每一个带了福的饺子他全都默默的捞给了蒋文旭。所以他一点福气都没有了。   那盒饺子他只吃了四个,四季平安,四个就够了。贺知书恍恍惚惚的想,他有些低烧,情绪的低压让他很疲倦,睡一觉就好了,心痛会磨碎在长久的睡眠里,齑碎成更汹涌的寂寞。 第二章   贺知书睡的很不安稳,他大早就起床,熟练的就着隔夜的凉白开吞咽下一把花花绿绿的药片。浴室镜子里的人苍白,无神,眼神黯淡。   贺知书用冷水扑了扑脸,翻出了压箱底的厚重羽绒服裹在身上。   出门的时候手机响了,贺知书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不过是医生劝他尽快治疗。贺知书习惯的温和的笑着应:“谢谢您,我再想想。”   还太早,八点不到,下了一夜的雪不知何时停了。贺知书走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了已经好久没去过的馄饨摊。   老板本来要收摊了,一看到贺知书就笑着招呼:“好久没来了!”   贺知书坐在桌边,笑吟吟的应:“身子懒了,搬了家之后就不爱动了。”   老板娘过来给贺知书添热水,看了他几眼,略有些心疼:“孩子忙坏了吧?都瘦成这样了?”   贺知书没说话,一笑带过。其实并不算忙的,只是心事沉了,身体就被压垮了。   一碗馄饨。贺知书低下头很专心的用汤匙把飘着的紫菜摁进热汤里。冒着氤氲热气的汤也浸湿了贺知书的眼。十多年了,这家摊子的馄饨从没变过价格,但贺知书咬一口就知道,这馄饨馅儿少了,个儿小了。   他和蒋文旭的爱情也是如此。   贺知书没有胃口,但他还是很努力的吃完了所有的馄饨。他一直没敢抬头,怕被人发现眼眶的湿润。贺知书突然就想起最开始和蒋文旭来到北京闯荡的时候。那会儿他们艰难的寸步难行,两个人只买一份馄饨却都不舍得吃,最后贺知书分成了两份,蒋文旭才动了勺子。他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天蒋文旭的眼泪全掉进汤碗里,那个男人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这辈子,绝对不辜负一个贺知书。   大概就是这样,诺言这种东西,通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贺知书以为他可以忍,却还是在公共洗手间吐的昏天黑地。   怎么可能不害怕呢?害怕孤独害怕失望,更害怕自己一个人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贺知书坐在医生的对面,垂着眼看那个姓艾的医生养的几盆兰花。   医生劝贺知书尽快化疗吧,越早治疗越好。   贺知书不吭声,医生也不催。良久的沉默之后贺知书才控制住情绪,抬头轻轻笑着:“我挺怕吃苦的……尤其是我现在一个人,撑不过来的。”   “帮我再开些药吧,我考虑考虑。”贺知书摇摇头,笑容虚弱:“艾医生,我最近鼻血很少流了,但是发烧更厉害了。前两天我自己在家睡,恍恍惚惚梦见自己变成了个大火炉,心肝脾肺都在锅里煎,我差点以为自己挺不过来了。”   医生笔走龙蛇的处方中大片字迹突然断了,出现一道缝隙。他看多了绝症病人的百般凄怨千般不舍,但从没见过像贺知书一样的寂寞满身。   “你是我的病人,你治疗的话我陪你。没什么大不了了,人生总要有希望不是吗?”艾医生其实年龄不大,但业界成绩卓然,大多人只看到他老成干练。但现在他安慰贺知书,轻松的语气就像学生时代互相劝慰的两个同学:“没事儿,今晚皮鞭炒肉挺过了咱们明天接着打鸟去”。   贺知书的笑意里多了几分真心,却还是那一句:“我再想想,您开些药给我吧。”   贺知书临走的时候艾子瑜坚持把办公室贵重脆弱的兰花送给了贺知书一盆:“自己一个人别老胡思乱想啊,找些事做就好了,养花就很好啊。”   贺知书愣了下之后忙推辞:“谢谢你医生,但我不太会养花……还是这么娇贵的兰花。”   “养花不难啊,我倒是希望你快点确定下来我好给你安排治疗,你好了我的花也能被照顾的好点。”医生露出了一个很短暂的略有些孩子气的笑,摆了摆手。   贺知书其实并不太以为然,爱花的人才能照顾好花,就像他缺的绝不是别人随口的几句安慰。   但最起码聊胜于无。   所以他还是收下了那盆花,要了个塑料袋把花裹了个严严实实塞进外套。   艾子瑜开的特效药医院很缺,贺知书想着家里还有药吃也不急,索性一点药都没拿就回去了。他出来的时间太久了些,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第三章   真的疼起来的时候那种疼劲是能磨死人的,就像在骨头里长出一大片刺,不依不饶饮血啃肉。贺知书其实很能忍,但每次疼起来都是恨不得捅自己一刀。   贺知书抱着那盆植物上了楼,冷汗浸湿了额角。他倚靠着墙急促的喘气,头疼的让他脑子都有些昏沉。   贺知书的药都倒在不同样式的玻璃材质的许愿瓶里,单看的时候怎么都无法让人联想到这样惨烈的病。他学生时代就喜欢精致的瓶罐,到现在收集了很多,却用于装药。   他懒得烧水,就着凉水吃了药,往床上一躺就能听见腹腔里翻江倒海的声音。贺知书侧躺着蜷起身,下颏几乎抵在膝盖上,消瘦成不大的一团。   这是蒋文旭最长的一次不着家的时间,贺知书记得特别清晰,十九天。只是十九天,贺知书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想到自己去做骨髓穿刺那一天,自己等着被安排做化验,听着其他病人受不住的呜咽呼痛声,平静到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贺知书只问了一句:“做完可以站起来吗?我还是想回家,但是怕自己没办法。”   贺知书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为一个空荡荡的房子那么执着,他现在只觉得头疼的实在没办法了,他的手指蜷的很紧,就像溺水的人无论如何都够不到浮木的绝望。他皱着眉下床,用钥匙开了小卧室里书桌的抽屉,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本书。   是简媜的散文,足有一些年头了。贺知书抱着书缩进沙发里,轻轻的翻开第一页,眼里除去疲惫外慢慢涌上一些很温柔的笑意。   当年的雪白扉页已经泛了黄,但潇洒倨傲的钢笔字还是停留在了时间里。蒋文旭的字很漂亮,细致的誊了简媜的话上去——   “你所在之处,是我不得不思念的海角天涯。”   十四年前眉眼张扬痞气十足的高个儿男孩子拦住贺知书,面红耳赤的塞给他一本书,口气生硬:“……听说你喜欢简媜,我给你买了她的书。我希望你能喜欢这本书,顺便……也喜欢我!”   贺知书狠狠咬着唇,把书搂紧在怀里。他软进沙发里,眼睛雾蒙蒙的拢着一层很重的东西,没有眼泪,可已经是心死如灰。   晚上蒋文旭回家了,钥匙拧门的声音格外清晰。   贺知书当时就清醒了,慢慢坐了起来。   屋里没开灯,蒋文旭本来以为贺知书在卧室睡了,却没想到一开灯就看到贺知书正看着他,而且脸色苍白的像只鬼。   蒋文旭被吓了一跳,随口训斥道:“大晚上不开灯在那装神弄鬼吓唬人?!”   蒋文旭看着贺知书心里就忍不住有些烦躁,隐隐的有一些很奇怪的不知是什么的复杂情绪。他这些日子一直和外面的情人在一起,只是昨晚接了贺知书的电话才莫名心虚起来,总记挂着什么一样玩不痛快。想想确实好久都没回家了。   “睡着了才醒就没来得及开灯。你公司不忙了?”贺知书也不恼,把书搁在了茶几上。   蒋文旭的眼神根本都没落到在那本书上,随手把大衣扔在沙发边,扯了领带。面不改色的扯谎:“忙也要抽空回家啊。你也几天都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   “你是不是瘦了?”蒋文旭的眼光落在贺知书脸上不动了,眉头皱紧了:“多大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你都不嫌照镜子倒胃口的吗?”   贺知书的心就好像被一把尖刀狠狠剜了一下,疼意细密连绵的涌上来。其实对于蒋文旭来说他的憔悴消瘦不值得一提吧,只有倒胃口是真。这幅模样怎么比得过外面的野花繁荣悦目呢?   贺知书笑了,他怎么会不想好好照顾自己。但生活向来由不得他选择。如今蒋文旭只有这么一句。难道贺知书还要为自己的苍白黯淡道声歉?一个馄饨摊的老板娘都知道心疼的问一句“孩子你是不是忙瘦了”,一个看惯了生死的医生都能劝他不要放弃生活。而这个在一起十多年的男人只有粗心不耐。   蒋文旭这个人贺知书是知道的,他的心细与柔情不会用在不感兴趣的东西身上。所以从前的体贴柔情在岁月的风化打磨下变成了现在的不屑一顾。   贺知书毫无办法。 第四章   他真的计较不动了,心力早就耗费的一干二净。贺知书的身心被这十四年的弥天大谎蚕食了个干净。   蒋文旭冲完澡出来的时候贺知书已经躺下了。蒋文旭从背后抱住他,这才惊觉怀里的分量比看到的还要单薄,心里拧着个劲:“你这是瘦了多少?”   “没胃口吃的就少了些。”贺知书淡淡回,眉眼间一片寡淡萧瑟。   蒋文旭没看到贺知书的表情,低着头从他脊背肩胛一寸寸吻下来,竟有几分难得的细致温情和一丝隐隐的示好意味。   “我很累,不想做。”贺知书侧过身子轻轻推了蒋文旭一把。   蒋文旭其实在外面打野食吃的很饱了,但对于贺知书的拒绝还是从心底不舒坦。贺知书在他眼里一直是很温顺的,予取予求。所以脸色便沉了些:“这么多天不想我?”   贺知书背过他躺下,关了台灯:“我就是着了凉不舒服,别太任性,早点睡。”   蒋文旭有些憋闷,他直觉贺知书绝对有事瞒着他,且不是小事。但贺知书平时也看不出有什么太外露的情绪。让人抓不住头脑。何况蒋文旭也心虚着,玩了这么久才回家便不好意思问什么,背过身也打算睡了。   贺知书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他头还在疼,失眠的时间已经持续小半个月了。还以为有蒋文旭在身边心里总会舒服些,没想到却更难熬了。   还记得他妈和他说过的,两个男人怎么可能长久,没有法律保护没有亲人祝福甚至连一个作为牵绊的孩子也造不出来。单靠爱情能撑多久?他爱你身上的哪一点都有可能在以后从别人身上发现出更好的来代替。等开始期盼爱人对你念念旧情的时候,也到了这段感情最终破裂的时候。   可还是不舍得离开啊……贺知书轻轻转过身。蒋文旭的睡眠很好,沾枕头就着。贺知书轻轻环住他的腰,低声开口:“没有一年了……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玩,只要别闹在我眼前,我都能忍……”   蒋文旭条件反射一样把贺知书搂紧在胸膛前不松手,脸很舒服的蹭了蹭贺知书柔软的发,模糊不清的喊了声:“……小书……”。   贺知书的眼泪慢慢滑进鬓角,在被黑暗笼罩的夜里悄无声息。他只是太念旧情,即使到了现在的地步都舍不得离开。   当初被追求的人是贺知书,但这么多年一直在付出的也是贺知书。两人事业走上正轨后蒋文旭便不愿他再抛头露面,贺知书认了,学家务学做菜照顾蒋文旭。股份也和蒋文旭并在一起,却没想到如今自己快要人财两空。   贺知书的手头甚至还不如蒋文旭得宠的小情儿宽裕。治病简直像烧钱,贺知书说考虑,有多少是因为害怕,又有多少是不愿在人前人后暴露窘迫。   “别对我那么残忍啊……我这么多年没没和你真正生过气……你要再欺负我,这次我就真离你远远的……”   贺知书病了之后自己想了很多。他也想过如果当初不那么一条路走到黑不管不顾跟了蒋旭文,现在他的生活是不是完全不同?亲人和满,他也会有自己的朋友圈子,会有真正值得共度一生接受旁人祝福的爱人。一生平淡完满,皆似世间凡人所有。 第五章   但身边的人也会让他觉得活下去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意义。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爱情。伤着你疼着你也救赎着你。   贺知书从小到大确实不缺人喜欢,他性格好成绩好长得好,小姑娘被他那双比秋水还温润清澈的眸子一瞅就丢了魂儿。后来他却大学都没上就陪着蒋文旭出来打拼,富婆富商小开小姐看上他的也多了,可贺知书就没再动过心。贺知书对蒋文旭是掏心掏肺的好,谈生意的时候酒桌上红的白的黄的那是真灌,吐过接着喝,除了出卖色相别的什么没做过?那时候蒋文旭压力大床品差,在床上可劲儿折腾他的时候他也挺下来了。到后来两个人可算熬出了头,结果人家不用他继续当“公关”,也不在折腾他。   贺知书悄悄下了床,窝在沙发里控制不住的抽了半盒烟。贺知书年轻那会儿比谁都爱惜自己,可那十年酒没少灌,二手烟也没少抽。但那会儿他是真爱蒋文旭,用了全力爱这个男人。   爱到现在是十四年,可他早就没力气像前十年那么爱蒋文旭了。人心是慢慢变冷的,失望太多就不在期望了。他不想在猜忌和怀疑里做一个怨妇,一开始是因为深爱所以忍让,结果包容到现在是真的不知道是自己习惯了还是可以做到不在意了。   贺知书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结果一大早就接着发烧,他把药倒出来等着水开。   “你起的怎么这么早,我一睁眼身边冰凉。”蒋文旭头发压的有些乱,却显得年轻很多,和他抱怨的时候也总改不了年少时略有些撒娇的意味。   “习惯早起了,你等会儿出去吃点吧,我没做饭。”贺知书有些淡漠的倒了大半杯热水兑进凉白开里,吞了一把药。   蒋文旭有点不爽,才想发脾气就看着贺知书吃了很多花花绿绿的药品,多问了一句:“生病了?”   “降温不小心感了冒。”贺知书笑笑:“没事的,今天你不去公司?”   蒋文旭也不知道怎么就从贺知书话里听出一股子辛辣的嘲讽,做贼心虚的缘故:“不去了,从家陪你。”   贺知书也没什么惊喜,热了锅:“那我给你弄点东西吃吧,呛锅做个西红柿汤面怎么样?”   “好啊。”蒋文旭略略安了心,径直就坐在了沙发上等饭吃。   贺知书闻着油烟气直冒恶心,想蒋文旭生来就是折磨他的。   他才把挂面下进汤里就听见蒋文旭喊了声:“养花了?你不是不喜欢侍弄花草的吗?”   “朋友送的,养着玩玩。”贺知书手顿了顿。   “什么时候交的朋友?我认识吗?这么贵重的品种给你养着玩?”蒋文旭一连串的话让贺知书心烦不算,恶心的更厉害了。贺知书发誓蒋文旭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在外面出轨回家还能这么硬气的男人。 贺知书忍着没有出声,他实在没有心情发火。   “贺知书!”蒋文旭语气生硬起来,喊了声。   “你在外面逢场作戏行,我交朋友就不行?”贺知书慢慢的回了一句。他伸手关了火,半生不熟的面慢慢粘结着烂在一起。   蒋文旭恼羞成怒:“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在外面累死累活挣钱养你,你成天胡思乱想的来这出?!”   贺知书冷冷的嗤笑一声:“我稀罕你养?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都不够我的生活费了?这房子咱俩的名字还成包养了?蒋文旭,你脑子坏了吧?”   蒋文旭被贺知书狠狠的噎了一下,心烦的不行。贺知书温顺惯了,这么针锋对着人让他都发怵,偏偏他嘴上还不服软:“扯这么远不就怕我再问什么吗?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碰都不给老子碰,这一盆破花都够你买房子付个首付了,怎么着愿意给人家金屋藏娇啊!”   贺知书其实真不知道这个品种的兰花都贵到了这种程度,一个医生怎么能大手笔到这种地步?   但他怎么也比蒋文旭站的正,听蒋文旭还好意思猜疑他就更厌恶了,他身体不舒服,不想受气,咬着牙骂了句:“不愿意回来就滚,谁乐意管你在外面干什么,你也别管我!”   蒋文旭暴脾气上来,往前跨了两步想都没想就冲贺知书扬了巴掌。   贺知书也不躲,眼睛只定定的看向蒋文旭,里面有一些很悲伤的控诉的意味:“你真舍得打我?”   蒋文旭心口莫名狠狠疼了一下,条件反射的放了手,气也撒不出来,寻思寻思你不不识好歹在家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我看,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稀罕我!拎了外套摔门就走了,一次都没回头看。   贺知书皱着眉,他看着门的方向站了很久才去盛了碗面坐在餐桌旁,太重的油烟味道让他难以下咽。很恶心,和蒋文旭一样恶心,但至少面不惹他伤心。 但这些面最后还是被吐进了马桶,呕出了血。   都伤身。 第六章   贺知书把这阵难受劲熬过了之后进卧室换了衣服打算出门,那盆兰花裹了严实抱进怀里。   北方的冬天干冷,还有风。贺知书套了他最厚的羽绒服,花了八十多块钱打车去的医院。   艾子瑜只看着一个圆滚滚的米白色的球敲着办公室的门进来,他还没觉出好笑来就见那人把围巾拉下来露出一张消瘦苍白的脸。   “艾医生。”贺知书温和的和艾子瑜先打了声招呼。   艾子瑜忙给他倒了杯热水,递过去的时候触到贺知书冰凉的指尖:“这么冷的天来拿药?”   “顺便,”贺知书笑笑,让艾子瑜看那盆花:“把你房子送回来了。”   艾子瑜和贺知书认识了也快两个月,算很熟了,但贺知书还是第一次用这种玩笑的语气和艾子瑜聊天。   艾子瑜不置可否,修长的手指扒拉了两下那兰花蔫巴了的叶子:“不就盆花吗?不过你嫌它娇气的话等哪天我从我爸那儿寻些好养的给你。”   贺知书不太想深聊,他没心力交朋友,只虚弱的笑了笑扯了话回正题:“今早又吐了,呕了些血。和年轻时候灌酒灌到胃出血的感觉不一样。”他今天边吐边只觉得自己好像把剩下的时间呕光了。   “我早就劝你赶快化疗……”艾子瑜皱了眉,坐在办公桌后转笔,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心情烦躁时无意识的行为:“再说你不就才三十吗,还很年轻。你也不像缺钱,有什么非要和自己过不去的?”   “我在想想。”贺知书疲惫的垂了眸。   “两个月前你就要想,你是不是还想只靠吃药先熬着过了年?”   贺知书不愿意多说话,喝了半杯水暖暖:“药到了吗?我不舒服。”   “你在不化疗我也不给你药了。”艾子瑜也不知道怎么动了气:“我给你问着骨髓呢,你再不把身体当回事到时候谁都帮不了你!”   贺知书心里涌上些暖意,笑的真心了许多:“要是医生都像您这样,我才不信还有什么医患矛盾。”   “行了,别给我扣高帽子。”艾子瑜站起来利索的脱了白大褂:“我下午休班,现在陪你一起去拿药,该换药了,懒得再开单。”   “现在医生都这么任性的吗?”贺知书笑道,抬眼看见艾子瑜换上一件长风衣:“外面冷。”   艾子瑜没理他,带着贺知书去拿了药,贺知书道过谢才想走就被叫住了:“我送你回去,这天不好打车。”   贺知书推脱不过就答应了,他现在确实受不了冷风吹,不想多给自己找麻烦。   看了艾子瑜的车贺知书才觉得这医生确实不简单,开的法拉利一点都不低调,比蒋文旭还要舍得花钱。   “我从小最不喜欢听别人一提起我先提我哥和我爸,自己挣钱自己花更有底气些,现在一群亲戚都夸我有本事。”艾子瑜看到贺知书似乎在看自己的车,似乎很突然的多说了一句。兴是出了工作环境的原因艾子瑜放的也开了些,眉眼间还有些青春余韵的朝气。   贺知书看着车窗外,良久才低声回:“我当初也想从医的,志愿填了三所医科大……”   “落榜了?”   “我没考试。”贺知书眼神放空,空茫的让人揪心。贺知书那阵子晚上多梦,经常抽搭着哭醒,明明没觉得有多遗憾难过,却也总是这样。   艾子瑜很适合做个朋友,就像现在他识趣的一句话都不多说,过了很难熬的几分钟才故作轻松开口:“你们家那地段真挺好,你这说不定不上学还对了呢,要不是我爹把我供下来,有的是苦日子等我捱。”   贺知书只笑笑就不再说话,最后让艾子瑜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谢谢你艾医生,有空请你吃饭。”   “算了吧,你用空请我给你治病吧还是。”艾子瑜笑了笑,眼神里有一些很温和的颜色透露出来   贺知书摆手目送他开车走,整理好围巾想顶风进小区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在路边看到了蒋文旭的车。 第七章   那辆奔驰s600贴着黑膜停在路边,贺知书不知道蒋文旭在不在上面,看没人下来他也就直接回家了。   家里没人。贺知书换了鞋坐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开门声。   蒋文旭今天早上才走就越想越不是味儿,只要一想想平日不声不响的贺知书不知道在外面都认识了什么人他就不舒服。尤其是蒋文旭深谙男人的恶劣本性,他自己出来玩那叫找找乐子尝个鲜,却就是一点都容不了贺知书从外面有什么。新交的朋友都让他信不过。   蒋文旭想了半天觉得该回去和贺知书说明白,即使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腻了贺知书那不温不火的水一样的性格,烦了那人越来越缺少的年轻人的朝气和花样,但他却清楚的知道他不想玩到最后弄丢了贺知书。只是他没想到他上午才走贺知书就出了门。   “送你回来那人是谁?”蒋文旭一脸阴郁:“这么冷的天都冻不凉你那股火气?”   贺知书揉揉太阳穴:“朋友。”   “送花那个?”蒋文旭砰的一声甩上门:“在哪儿认识的朋友给我介绍介绍。”   “他是个医生,我去开药。”贺知书把羽绒服脱下来慢慢的叠好放在身边,也没见什么情绪波动。   蒋文旭开始冷笑了:“我都不问是什么样的医生这样不简单。我问你,你开的药呢?”   他没问你生病了吗?病了多久?是不是经常生病去医院都和医生熟了?他就冷冷的用怀疑的眼神看你,问你的药呢。   贺知书笑了:“落在车上了。”他终于觉出了这段感情的好笑,他抬头看蒋文旭的眼睛:“放心吧,那医生样样都好,年轻多金温柔细心,就唯一一样不好,我不入他眼。”   蒋文旭这么多年来在外面脾气收敛的多了,但对着贺知书从来都不愿意隐藏他的暴脾气,他眼睛都气红了,上去就去扯贺知书领子:“你有胆子就再多说一遍你刚才的话!”   “真话不会因为多说一遍或者少说一遍就变成了假的,你从那里狗急跳墙的也不嫌难看?。”贺知书推不开蒋文旭的手,憋的通红的脸看着倒是比一味的苍白还顺眼一些。   “真话?你可以啊贺知书,我才多久没回家你就寂寞成这幅德行?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能有这么一面?”蒋文旭把贺知书推倒在沙发上,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侮辱意味很浓。   贺知书话少温和,但他也从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挣扎不开也回了句:“从前是你没看到,怎么?吓着你了?”   蒋文旭一个耳光就狠狠扇过去,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贺知书留。   贺知书有些懵,脸上的疼还没觉出来就听见脑袋里嗡嗡响,意识清醒着却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他们两个男人一起过日子,以前吵急了不是没打过架上过手。但是蒋文旭从来都是有分寸留着力,他们磨着消耗光火气,最常就是打着打着滚进床里。   这是贺知书第一次一点回手余地都没有的被蒋文旭打。   蒋文旭此时的猜疑和占有欲让贺知书没有一点的满足,他只觉得心寒。因为他知道蒋文旭对一个玩意儿的独占欲和感情没有太大联系。左不过只是我的东西弄坏了也不让给别人碰。   蒋文旭爱他那会儿也常吃醋,他惯会装可爱,明明就是只野性难驯的恶狼,偏装了忠犬等他一个招呼就摇着尾巴往家跑。那时蒋文旭会装的委屈,眼睛水汽汪汪的和他对视,声音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坦诚:“我吃醋了……别和他们在一起,你都不理我了……”   真正在乎的时候是不会像现在这样阴阳怪气恼羞成怒的。 第八章   蒋文旭其实也有点后悔了,这些年他长了本事,被外面莺莺燕燕环绕着讨好着养大了脾气。他受不得身边人忤逆,却也根本没有真下手打贺知书的习惯。   “都说了别因为外人和我闹别扭。”蒋文旭虽然心虚,面上却一派理直气壮:“你那朋友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别处了。”   贺知书推开他坐直,轻轻触了下红肿的脸颊,云淡风轻低声笑着:“你也不是个好人,咱们也别处了。”   “我一开始只觉得和你在一起即使是吃苦日子都过的飞快,满心欢喜熬过了七年之痒行了十年之约,却没想到人总是会变。人变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想变。”贺知书闭上眼,他不想把所剩无几的心力和温热的生命都投给蒋文旭了:“咱们先分开一段时间,我也不想自己守个破房子。”   贺知书说这话的时候一直都是微微勾着唇角的,声音柔和清晰,冷静的就像和爱人一场随意的聊天。   蒋文旭愣了半天才尖酸回道:“奸情被撞破就要破罐子破摔,想让我放你和姘头双宿双飞?哪有那么好的生意?”   贺知书只觉得好笑:“我那些股份不够你吃?难道还要我补偿你那值钱的青春给你留笔分手费?”   “说起股份我倒是想起来,当初这房子买的时候你不愿意去签字,落得是我自己的名。”蒋文旭冷笑:“我也不用你补偿我了,净身出户吧。也不对,你那姘头舍不得你吃苦,说起来这破房子你也不稀罕才对吧?”   贺知书终于皱了眉,眼神里满是萧瑟憔悴,他不笑了,轻轻叹气:“何必呢?十四年的感情,你要毁的这么不留余地?”   蒋文旭心里莫名被刺疼了一下,他凑过去搂贺知书的肩,放柔了声音:“知书,我瞎说的,咱们才不分。你知道我脾气不好有些事就不能让让我?”   “分了吧。”贺知书躲了一下,他还是这样一句,他都想笑了,要不是一味地纵容忍让,他也不会把自己糟蹋到现在这个地步。贺知书从茶几上拿了手机给艾子瑜发了条短信——帮我安排化疗吧。   蒋文旭落空的手抖了抖,强行忍耐的火气让他额角都跳:“你别和我开玩笑贺知书。”   “我认真的。我向来不是可以将就的人,你知道我有多拧。”   蒋文旭咬紧后牙槽,一手攥紧贺知书手腕给他往门外拖:“你行啊!滚,有能耐现在就滚!”   蒋文旭一开始只以为这是场比较激烈的吵架,却万万没想到听见贺知书竟然敢说放手。他没空去想心里的浓重情绪有多少是因为生气又有多少是慌乱。他连心口都难受的纠结起来,只有不管不顾地发泄才能稍稍平复。   贺知书被蒋文旭关在门外。身上只是薄衣单裤棉拖鞋。   高档公寓电梯楼里并不冷,但贺知书现在半点苦都受不起。他没法走,蜷缩着蹲在门口。他抱着膝把脸埋进膝盖里,不明显的发着细小的颤栗。   贺知书鼻子又开始流血,他拿自己的衬衣胡乱的擦,头疼的连眼睛都发花。他觉得很冷,不光身体,心都像破了个口一样呼呼的刮大风。他越来越不认识这个他掏心掏肺爱了十四年的男人。   贺知书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是在漆黑阴暗的楼道里看到了光,高中时高大英朗的男孩子抱着球逆光向他走过来,笑的像只傻里傻气的大狼狗。 第九章   蒋文旭和贺知书一开始两人并无太大交集。蒋文旭体育好,却是作为美术特长生考进来的。他不爱学习,上课除了睡的昏天黑地就是画画走神。 贺知书是一个很标准的学霸一样的人物。他不会说漂亮话和人交际,但逢人就温和的笑,长得好看自然人缘不差。   后来阴差阳错的老师在一次重新排座时把蒋文旭和贺知书放在一起当了同桌。蒋文旭和贺知书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身上好香啊。”   贺知书的爷爷养了一院子茉莉,花开的时候满屋子清香,他身上估计染满了。   第二天贺知书摘了一小兜茉莉给蒋文旭,蒋文旭笑出一口白牙,大手从贺知书发顶使劲揉了揉:“谢谢啊。”   蒋文旭很不讨人厌,他知道贺知书不喜欢上课被打扰,还是乖乖的睡觉安心的画画,下课满血复活和一群男生去打球。班里的女孩子喜欢蒋文旭的很多,天天下课三五一帮聊这些八卦。   蒋文旭也怕班主任,有时候早自习会很早来抄英语作业,别人的都不要,死皮赖脸的求:“小书,给我抄抄作业~小书~”。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像一直都不温不火,直到有一天他上楼的时候看到蒋文旭,那人不知道怎么走神踩空了,直接磕过去在膝盖上摔了个长长的血口子。贺知书吓坏了忙过去扶。   蒋文旭趴在贺知书肩上,忍着疼嘶着冷气:“你今天身上好香。”   “我今天光顾着看你才踩空了的。”这是下一句。贺知书一瞬间竟然愣了愣。   两人关系突然比以往亲近了很多,蒋文旭常拉贺知书去看自己打篮球,所有人都笑说每次只要贺知书在旁边看蒋文旭都像嗑药一样来劲。也没有小女生去抢着给蒋文旭拿衣服拿水瓶了,因为蒋文旭只肯贺知书碰自己的东西。   后来有一天贺知书竟然发现一直最讨厌看书的蒋文旭正看一本外国诗本,皱着眉使劲去看的样子莫名傻气的可爱。“培养文学气质啊?”贺知书笑话他。   “你昨天和学习委员提起这本书,他都看得下去我就看不下去?”蒋文旭挑眉,眼里是锐利的少年气。   贺知书笑:“这本不好看的,我不喜欢。学习委员喜欢冷门的,我喜欢简媜”。   六月上旬,贺爷爷的茉莉开到了末尾,贺知书知道蒋文旭喜欢花,特地带了蒋文旭去看。他们一起慢慢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贺爷爷家,满院子的茉莉满院子的香。   蒋文旭突然抱住了贺知书在他脖颈间大狗一样嗅,眼里全是深刻的笑意:“是同一种香气。你身上好香。”   贺知书莫名觉得有些脸红。   蒋文旭开始好好学习,课间不打球了,改画画。有一天蒋文旭被物理老师支使过去搬作业,那本画集被窗边的微风吹开,一明一灭间都是贺知书的样子。侧面的正面的,含笑的冷淡的,思考问题时看别人开玩笑时。活灵活现,笔触细腻温柔。贺知书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高二上的期末试考完,他第一蒋文旭第二。贺知书被约出去,在小巷深处被握住了手随后怀里就多了本书:“我听人说你喜欢简媜的文字,我希望你喜欢这本书,顺便也喜欢我。”   高二十七岁。他们在一起。到现在十四年。   蒋文旭三十一,贺知书三十。 第十章   贺知书偏着头,似乎透过这片寒冷黑暗看到了曾经闪着光的透着茉莉花香的日子。他十七岁就被蒋文旭当生日礼物拐上了床,当时的甜蜜恩爱都是假的,只有第一次时的疼和现在能联系起来,一眼望不到头的无力挣扎。   什么东西看了十四年都该腻了,更何况现在贺知书没有茉莉花了,一身的烟火气,茶米油盐,虚弱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从里面被打开,蒋文旭冷冷睨他:“不进来就接在在外面站着吧。”   贺知书踉踉跄跄站起来往屋走,难过的没力气倔强。最痛苦的不是你从来就没得到过,而是得到了最好的,现在全没了。   蒋文旭本来还想借着这点事把剩下的憋闷怒气全冲贺知书撒出来,想贺知书在外面也不知道学了什么坏,分手都能挂在嘴边。可他一看贺知书的衬衫就傻了,一大片血迹晕在上面。   贺知书放了微烫的水流冲在身上,脱了衣服更显的瘦削。   “你在门外干什么去了?”蒋文旭拎着那件衣服招呼贺知书,神情复杂。   “流鼻血了。”贺知书淡淡道,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   “你也不知道敲门,我还真能不让你进屋?”蒋文旭把染血的衣服扔一边关上浴室门冲贺知书走过去。衣服窸窸窣窣脱下来扔在洗衣篓里。   蒋文旭凑在花洒下抱住贺知书吻上去,手从侧腰摸到胸膛,眉头越皱越紧:“你可别是吸毒了,瘦成了这副样子。”   贺知书摇头不在说什么,甚至连刚才的事都不再提。   蒋文旭不在意,调小了水流把贺知书压在墙壁的瓷砖上深吻,揉捏着记忆里贺知书很敏感的侧腰。   贺知书被冰冷的瓷砖激的一颤,他没有一点力气迎合蒋文旭。眼神清明的看蒋文旭情色动作的时候总有些挥之不去的恶心感,他虽然没去调查过计较过,但他并不是不清楚蒋文旭这几年风月场上闹出来的龃龌事。   “松手,我不想做,很累。”贺知书偏过头闭上眼,疲倦至极的样子。   蒋文旭的动作一顿,一只手就捏住了贺知书的下颏,施了力气:“不愿意被我碰?”他的语气中明显有了些猜疑和隐隐约约的戾气。贺知书觉得疼,挣了两下没挣开就不浪费力气。   “随你怎么想。”   对久居了上位的蒋文旭来讲这话已经无异于挑衅。   “我知道了。”蒋文旭冷笑了一声就把花洒关了,大力攥了贺知书的手腕就往外拽:“今天我还就要上你了,看看你是不是已经被那个医生满足了轮不到我了。”   贺知书除了手腕疼,就连耳膜都被这么恶毒的话刺的生疼,他一路踉跄着被拖到主卧的床上,几乎是摔上去的。他感觉头晕的很厉害。   没擦净的水渍晕的床单湿了一大片,蒋文旭体热空调温度开的并不太高,贺知书只感觉到冷,冻得他忍不住只想蜷起来打冷颤。   蒋文旭比少年时长开了不少,一米八五还要多,给人十足的压迫感。从前贺知书只觉得在蒋文旭身边很有安全感,现在只有心慌。   贺知书挣扎的很厉害,他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心爱的人碰。这让他感觉屈辱恐慌。但蒋文旭已经被这几天的焦虑和潜意识的心慌压抑的太厉害了,以至于他不抱贺知书不去确认这个人确实不会离开他他就会发狂。   贺知书被领带反绑了手,面对面被蒋文旭占有进最深处。贺知书并不舒服,蒋文旭到底年轻,身体比他更好了很多,被这么可怖的力气摆布却毫无反抗能力的现实让贺知书难以忍受。他觉得这样就像……强暴。   蒋文旭急于宣布领土主权的在贺知书颈子上密集的留下吻痕,咬着贺知书一侧的乳尖发泄了第一次。第二次的时候蒋文旭把贺知书翻过来从背后进去,掐在贺知书腰上的手劲很大,带着恶意的笑:“你是学聪明了会玩这一套欲擒故纵的把戏。确实,比总在床上装死鱼有趣的多。”   这一夜贺知书恨不得马上死过去也比这样受折磨的好,身上心上都疼的受不了。最后的时候蒋文旭没收住力气弄伤了贺知书,贺知书的身体根本受不住,他的病伴随着凝血障碍,断断续续地流,很难止住。 第十一章   幸好肠壁撕裂的是细小的伤口,没多久还是凝住了血。他趴了好一会儿才有了些力气去冲个澡打理好一身污秽。贺知书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蒋文旭已经睡的很熟了。   他爱了这么久的男人有这么单纯好看的皮囊。凌厉深刻的面部线条,高挺笔直的鼻梁,浓密有型的眉。贺知书借着一点昏黄色的床头灯光看蒋文旭。这样的相貌注定蒋文旭会是那种越老越有魅力的男人,只是贺知书很难以看到多少年之后蒋文旭的模样了。   “……我都要走了你还不好好对我啊……”贺知书轻轻躺在蒋文旭身侧环抱住他的腰,声音有一些压抑不住的轻微哽咽:“以后再和谁在一起就对人家好一些吧……我这样好哄的毕竟太少。挑一个有福相的……能陪你很久的人吧……”贺知书顿了良久后终于压抑不住的哭着憋出来一句:“你说我要走了你会不会有一点难过啊?”   蒋文旭这一夜睡的很疲惫,不如平时安稳。后半夜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做了很真实的梦,梦到了他和贺知书年少时一起等长途的汽车,车来了贺知书笑着冲他道别上车,蒋文旭一瞬间心慌起来,他哭喊着求追着车跑,但全无用处。贺知书坐着那辆永不回头的车走的越来越远……   每个人都做过这样的梦,梦到亲人爱人或朋友离开你,梦里的你很脆弱,哭的喘不过气来,你常常哭醒。醒的时候那种寂寥和孤独,心痛和追念深刻似海。不提以后,至少醒的那一刻是这样的。   蒋文旭惊醒起了一身冷汗,伸手往周围一摸就触到了贺知书温热的身体。他放下心来紧紧的把贺知书环在了胸前。   现在有早上六点半多了,贺知书被蒋文旭吵到,长睫毛颤了两下才睁了眼。他身上散了架一样不舒服,身后难以启齿的地方一跳一跳的疼。   “知书……”蒋文旭大狗一样在贺知书脖颈间亲昵的蹭了蹭:“好可怕,我梦见你走了。”   贺知书休息的不好,懒懒的迷迷糊糊的回:“我去哪儿了?”   “不知道,但你哪儿都不许去。”   “……”贺知书很长时间没睡个囫囵觉了,在蒋文旭怀里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也不知道是根本没听见蒋文旭的话,还是听见了根本没法回答。   蒋文旭今天格外的乖,把手机调了静音不去费心力去打理他外面那些野花蝴蝶。七点多见贺知书还没起来就轻手轻脚出了卧室准备早饭。   贺知书出来的时候还是愣了愣,而后轻笑着:“你都多久没下厨给我弄点东西吃了。”   贺知书并不在意蒋文旭有时候抽他一巴掌再给颗甜枣,至少那个男人还知道心虚,还明白和自己一样费尽心力把这一片表面上的繁荣维护好。   蒋文旭想了半天才回:“去年了吧,你低烧了一夜,恹恹的什么都不想吃,我给你熬了一锅小米粥。”   贺知书并不是真的认真就想讨论这个话题,他拐进书房吃了药出来。蒋文旭把一碗白粥盛好放在贺知书眼前,摆了两碟小咸菜:“昨晚上弄伤了你吧?”   贺知书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他不想回忆起关于一整个昨天的丝毫。那碗粥他只喝了半碗,他其实很想多吃一些蒋文旭为他做的东西,趁他现在还可以下咽东西。但也很难做到了——一把药下去就已经半饱,还怎么多吃别的东西?   “怪不得……你这喂猫一样的小食量能不瘦才怪。”蒋文旭皱眉:“你要再瘦下去抱着就真铬的慌的。”   贺知书勉强多吃了些,然后无奈的冲蒋文旭笑笑:“我少吃一点,等你中午做大餐给我。” 第十二章   天很冷,外面的雪还没化,透过大片的落地窗看出去能看到风卷着雪花飘。贺知书灌了个暖水袋暖肚子和手,窝在鸟巢椅里发短信。   “你药还在我车上,要不下班之后我给你送你家小区?”   贺知书笑笑,回了一句:“不用,我明天去直接拿回来吧。”   没过多久就有回信:“昨天给你打了好些电话都没人接,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贺知书苦笑,想想还是算了吧:“明天我就去了,有什么事再说吧。”   艾子瑜没给他再回消息,贺知书就看了会儿新闻,没多久就觉得身上疲惫的厉害,放下手机稍微眯了一觉。   后来他是被蒋文旭调笑着捏住鼻子憋醒的,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看蒋文旭还是恍惚的。贺知书不舒服,难得露出了些许娇憨耍赖的模样。这种样子蒋文旭已经有三四年没见到过了。   蒋文旭心里猛的软了一下,他轻轻触了触贺知书细软的发,他只是会腻,却并不想放弃。   贺知书眯着眼,笑的时候左颊有一个很乖巧的小酒窝,还没睡醒的缘故声音轻的发软:“蒋哥……”。   这么多年了,蒋文旭早就能说一口标准的京片子了,曾经的口音丢去了哪里那是找也找不回来的。只有贺知书的口音和他这个人一样,倔强的十几年都不怎么改变,弱气柔软起来的时候又是一派江南水乡的温软绵密。   蒋文旭愣了愣,回神的时候看贺知书又睡着了。他只能无奈的拿了空调毯轻轻给贺知书搭上,回到书房看到办公桌上自己的手机一遍遍的震动,来电显示都是沈醉的时候莫名有些烦心。   蒋文旭在外面玩不是一天半天了。最开始的时候是逢场作戏没错,他一个未婚帅气多金的男人就算不找人也不缺自己贴上来的。后来也就发现了野花也有野花的香,情儿总有正宫比不了的好处。贺知书好是好,但床上放不开,总是不能满足蒋文旭那点总想对床伴下狠手可了劲儿去糟蹋的恶劣念头。他舍不得那么对贺知书的,但在外边不管再怎么变本加厉都有人乐意受着。   出轨是会成习惯的,最开始一次两次你会不安惶恐,偷吃之后回家都恨不得把爱人当老佛爷伺候着来掩饰内心的惶恐歉疚。但时间久了这点负担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开始时还会想方设法遮掩找借口,也想过有一天贺知书发现了两个人吵一架之后他把自己牢牢拴住了自己理亏也就乖了,但后来蒋文旭发现贺知书对于他在外面的事默无反应不闻不问,心里不知道闷着什么不舒坦,只是在外面玩的更过分了点。   但现在蒋文旭突然又感觉到了最开始的那种紧张,很强烈的直觉让蒋文旭觉得贺知书的态度里掺了很决绝强硬的东西。但矛盾的是,贺知书看上去又像不知不觉的脆弱到像要马上消失。   贺知书不喜欢陌生人来自己的家,所以家务一直他自己料理,今天早上贺知书实在不舒服,昨晚的床单只是扔在了洗衣篓还没洗。蒋文旭看到上面似乎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不禁有些慌神。   蒋文旭知道贺知书怕疼,贺知书并不是脆弱,他只是体制特殊。容易留疤,经不起磕碰。蒋文旭很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把贺知书压在身下的时候贺知书疼的一直在颤,但乖的一点的反抗和抗拒都不见,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里似乎有清冽的泉,一圈圈的透着涟漪,贺知书就轻轻喘息着呜咽着说:“蒋哥,你以后要对我好……”。   蒋文旭的心毫无防备的狠狠一痛。 第十三章   贺知书又眯了二十多分钟才醒。他今天身体除了被蒋文旭折腾的狠了些并没有什么太难受。   蒋文旭正在炒菜,贺知书悄悄的站在厨房门口,想这样难得静谧温馨的日子有多久没再见过了。蒋文旭身材很好,宽肩窄臀大长腿,半挽着衬衫袖子专心炒菜的样子也好看的不得了。微簇着的浓眉男人味十足。   蒋文旭一回头就看到了贺知书,略略吃了一惊:“醒了?”而后也笑,丝毫不见之前的不耐粗暴:“你这时间掐得真好啊,醒来吃饭来了?”   贺知书轻声应,走过来帮忙收拾碗筷。经过蒋文旭身边的时候很默契的张嘴尝了一口男人夹过来的菜:“淡了些,不过别加盐了,口味太重对身体不好。”说完贺知书愣了愣,竟觉出了几分讽刺,他一直自律,还是得了要死的病。   吃饭的时候贺知书的心情看着好了很多,每样菜都夹,眼神里透了些神采和笑意,他每一样菜只夹一点,挨个夸了一遍。只是那点笑意慢慢的变成了一种强烈到无法掩饰的委屈,但贺知书还是笑着的,小酒窝在瘦削的左脸颊上:“蒋文旭,你早干嘛去了呀……”   可能是这句话弱气撒娇的成分重了些,蒋文旭没多想,只当自己这些日子冷落贺知书冷落的厉害了些,便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多吃些,我跟完这个项目肯定多陪你几天。”   贺知书不动筷子了,眼神在蒋文旭修长瘦削的双手上扫了一遍,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你戒指呢?”   蒋文旭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虚的厉害。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那个问句:“在哪儿呢……”   那个戒指蒋文旭永远忘不了,那是贺知书九年前送他的生日礼物,为了这个惊喜贺知书额外跑了很多辛苦的单子,但快要到日子了还是攒不够钱,之后只买了对银的指环。朴素的简直寒酸,磨砂面,连像样的花纹都没有。买了之后贺知书天天白天拿着,工作的一点空闲就亲自动手在上面刻字,手都磨出了血泡。蒋文旭拿着指环的时候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可是怎么丢了的呢?蒋文旭有些恍惚。他第一次和沈醉滚在一起是他喝醉了,沈醉又有心献身,那夜蒋文旭把沈醉当成了贺知书,那孩子确实颇像十八九岁少年时候的贺知书,头发又黑又软,眼神清亮无辜,求他的时候也会用撒娇的调子叫蒋哥。那个指环就是那夜之后丢了的,沈醉说没看到,应该是醉了不知道掉去了哪里。   戴了七年的指环丢了,蒋文旭确实心里难受了一段时间,但贺知书没注意过。时间久了这茬都快被他忘了,蒋文旭也想过什么时候给贺知书定制一对钻的,好的。但沈醉太会黏人撒娇,公司又忙,便一直耽搁下了。   贺知书突然问起来,蒋文旭不知道怎么答了。但幸好贺知书没有一点难为蒋文旭的意思,他垂了眸子,漫不经心吹凉了一勺汤喝了:“没事的,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丢就丢了吧……”就像丢了我一样。贺知书没说后半句,他已经习惯委屈自己了,甚至能控制住眼圈不在不该红的场合红。   蒋文旭喉头哽了哽,强笑:“忘在了哪处吧?我不会弄丢的。要不有空咱们再换一对?就算十五周年的纪念日赶不上了咱们还有第二十年呢。”   贺知书笑笑不说话,放了筷子去洗手:“你吃吧,我去烧点开水。有事招呼我就好了。”   蒋文旭看着贺知书的背影皱了眉,他的心里除了贺知书外其他人都是调剂品,调剂他无趣的生活,假装激情的玩乐,如今日子是空虚度过了,为什么贺知书却让他觉得这么陌生?   他是一直在找刺激,也确实在刺激着身心的时候自认为厌倦了贺知书,但现在看来绝不是如此。蒋文旭忽然也觉得有些疲惫。 第十四章   蒋文旭毕竟还年轻,事业有成的时候难免有些男人的通病,便是护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妄想着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但蒋文旭忘了同他生活的也是一个即使再温和也有铮铮傲骨的男人,除了基于爱情主动给予的放纵,另一些坚持的执拗的东西是蒋文旭都不明白的。   贺知书强行压抑住饭后的恶心欲呕感,坐在被阳光晃的明亮亮的阳台前走神。他只是看着手指上氧化发黑的银指环,眼角有一点微微的润湿。   这十四年来的所有感情,只是如此?或者是说人共患难容易,共富贵却难?   贺知书从未如此清醒的觉察到自己在后悔,后悔的不是数十年的不顾一切的爱,而是他不该为了爱放弃了自己的追求。不该把底线放低进尘土里,不该放弃作为一个男人也能出去开拓天地的心愿。   蒋文旭从家又待了一天便走了,据说是主管给他打电话说一份大单子出了麻烦。只是走之前说了忙完会早些回来。   贺知书只是给蒋文旭系上厚重的藏蓝色的羊绒围巾,然后笑着挥挥手:“别傻乎乎的,我知道你不怕冷,但身体受不住冷风吹。”   蒋文旭也配合的亲了亲贺知书的侧脸,识趣的不再提艾子瑜,思绪万千的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贺知书从阳台前看着蒋文旭离开,轻轻叹了口气,给艾子瑜打了个电话,马上就有人接:“艾医生,现在方便吗?”   “你来吧,今天我正好值班,下午有手术,早来一会好。”   “嗯,麻烦您了。”贺知书拨着过长的细碎刘海,想那只能回来再去剪短些头发。   艾子瑜那边顿了顿才又接了句和治疗毫无关系的话:“今天降温,多穿点衣服。”   贺知书一愣,反应过来忙说谢谢。怕影响艾子瑜上班贺知书没怎么多说便撂了电话去换衣服。   外面确实冷,冰凉的空气刺激着鼻子深入进呼吸道。贺知书有一个习惯,他不喜欢戴口罩,什么时候都不喜欢,他也不知道这因为什么。   艾子瑜那儿还有几个患者,他就坐在一边静静的等。无意识的出了神,看着那对夫妇领着个确诊白血病的孩子在办公室哭的绝望悲伤,贺知书竟然有些心疼。   如果他父母也在的话,一定也会心疼吧……即使他是一个已不孝如此的孩子。   “想什么呢?”不知过了多久艾子瑜唤他,声音里有几分笑意:“你那羽绒服能脱了吗?租来的?”   贺知书并不觉得热,但太厚重的衣服毕竟麻烦。也就笑笑把衣服脱了坐在艾子瑜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艾子瑜本来还想打趣一下贺知书让他等会谈论治疗的时候不要太过紧张,可眼睛无意瞥到贺知书纤长的颈项时没控制住深深嘶了口气——他没看错的话,那是吻痕。   贺知书没注意到,他垂着眸看桌角那本最新期的杂志的封皮,想他自己好久都没有按期订过杂志报刊了。   艾子瑜也反应了回来,心知自己是个不用管太多的医生,便敛了惊愕情绪,交叠着手指严肃的看着贺知书:“你明天先化疗……”   艾子瑜是个学术水平非常卓然的年轻医生,谈起治疗和病情时客观到丝毫不带个人情绪。贺知书越听越觉得冷,心里冒凉气。   “你还年轻,我一定会尽全力。你也不能放弃自己。”艾子瑜说完,最后还是补了这样安慰的一句。   贺知书才想回话手机就响了,是蒋文旭打的,他习惯了不让蒋文旭久等,马上接通了。   “我晚上不回来了,你自己别怕麻烦,吃点好的。”   话筒的音量不小,寂静的室内音波传的很远。贺知书有些尴尬的冲艾子瑜笑笑,一边摁低音量一边往门外走。   艾子瑜在指间把派克笔转了一圈,看着那两盆兰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几分钟之后贺知书才回来,很歉意的笑:“我这次把手机静音了……抱歉。”   “你是gay?”艾子瑜都觉得自己脑子被狗给吃了,不小的人了,什么话该不该说都不知道。   贺知书愣住了,强笑着:“那是我……”室友。没说完,被打断了。   “你脖子上有吻痕,不止一处。”   贺知书条件反射的扯了扯衣领,随后马上察觉出这动作有多欲盖弥彰有多难堪。良久他叹气,用温和的打趣的态度给双方找台阶下:“医院还不治gay吗?”   艾子瑜摇头,有些痛心和莫名恨其不争:“性向这种东西我不在乎。但是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第一你觉得你的身体还能承受的住?”艾子瑜不是傻子,那痕迹摆明了就是显示占有欲狠命吮出来的。   “第二是最重要的,你们的关系定位到底是什么?从你检查到现在确认治疗,一直都是你自己……”   “医生,”贺知书打断他,语气有些冷:“是我没告诉他,我怕他伤心,没问题了吧?”   贺知书不喜欢有人对他和蒋文旭评头论足,可他又没足够理直气壮的态度为蒋文旭辩解。只能这样毫不高明的打断一个话题。   艾子瑜下午还忙,约了明天一个时间让贺知书再来。   贺知书咳了两下,骨头缝都疼。他想人若说起谎话,怕是多么痴缠恶心的借口都能编的天衣无缝。如果蒋文旭还能那么爱他,他是绝对不会忍成这样,疼起来的时候也会哭,指使那个男人去烧水倒药,遗言都要留的娇气任性——我走了你都不能再往身边带人。   可不会了。所以除了自己忍受,尽力不去招人讨厌,没有别的方法了。 第十五章   贺知书随便找了家理发店,店不大,很暖和。顾客不多,下一个就轮到了贺知书。   “我随便剪短一点就好了。”贺知书看着镜子,声音很轻。他知道化疗会导致大量的脱发,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正常的摆布头发了。   理发师话不多,手法很刷利,一刻钟不到就剪完了。剪完才随口夸了一句:“你头发真好。”   贺知书笑笑付了款。推门出去的时候他在想蒋文旭,那个男人学生时代的时候很喜欢摸他的发,大手往发顶一拍一揉,就像在摸一只小狗。蒋文旭也夸贺知书头发好,又黑又柔软。   贺知书轻轻哼着小调子,几年前听过的歌。他挂着浅浅的笑意走在路上,试图找一些曾经的活力和快乐。贺知书曾经很喜欢郑智化的《水手》,他一遍遍哼着调子,红着眼,声音细细低低:“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贺知书又开始觉得自己在冒傻气了。   在地铁站贺知书忽然看到入口有一个扔在一边的鞋盒,凑近能听到有东西在里面顶着纸盒的声音。贺知书觉得里面似乎……有什么小动物。   贺知书小心的掀开盒盖,呼吸都顿了顿——里面是四只奶牛花的小奶猫。被人抛弃了吧。   贺知书最喜欢的就是毛茸茸的小动物,只是蒋文旭很嫌弃这些小东西,一遇到就分分钟犯洁癖的臭毛病。但现在贺知书的犹豫不是一星半点,这样的天气如果没人把这些小东西捡走的话那这四只小猫肯定活不下来了,况且贺知书是真的想为自己任性一次。   最后回到家的是一人四猫。贺知书心情好起来,在楼下的超市买了些羊奶粉和小饼干先将就着。比较幸运的是这几只小猫看着都很健康,在温暖的室内很快就缓过来了,奶声奶气的叫唤着推来搡去。   贺知书剪了四种不同颜色的绳给它们挨个系上去。他用羊奶粉泡软了小饼干喂猫,小家伙们尝到了好滋味,小猪一样往贺知书手边拱,贺知书的手指轻轻触着小猫粉嫩嫩的肉垫,觉得很奇妙。他没有这样近接触过什么小动物,真是可爱死了。   晚上蒋文旭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贺知书在沙发上浅浅的睡着了,身上趴着四只打着细小呼噜的毛茸茸的东西。   “贺知书!”蒋文旭皱眉,站在门口不动了。   贺知书猛地醒过来:“怎么了?”   “谁允许你往家带这种东西了?扔了!”蒋文旭口气非常不好,公文包扔在鞋柜边。他的性格非常强势,容不了一点忤逆。   贺知书垂眸,眉宇间有两分寂寞:“扔哪儿去?”   蒋文旭不怕别人跟他横,怕就怕贺知书这样软着对付他,根本发不下去火,只能放软了调子:“知书,这种东西很脏的,长大一点就满家祸害,麻烦死了。你乖,咱们不要这种东西。”   “我真的想养……”贺知书抿唇,毫不松口。   “你……”   “蒋文旭,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吗?我小时候就想养,但家里人不同意。那时候我就在想,以后有了家了一定会养只狗养只猫。”   蒋文旭顿了顿:“乖,这都十多年下来了,什么都没养不也过得好好的?等以后在养好不好?我给你要一只好的。”   贺知书看着蒋文旭的,眼眶忽然红了一圈:“我不想要以后,我只要现在。”   “蒋哥,你就让我我养吧。”   蒋文旭的心口震了震,什么都没说,换了鞋径直去了书房。贺知书知道他这是默许了。   其实蒋文旭也是知道的,贺知书很少任性。他除了最开始很少去宠过贺知书,渐渐竟把一切都看作理所当然。 第十六章   贺知书给小猫们做了个简单的小窝放在没人住的客房。临睡觉的时候贺知书被蒋文旭看着多打了好多遍沐浴露才被放过。   蒋文旭把贺知书扑在柔软的床上,大狗一样在贺知书身上嗅。   “闻出什么来了?”贺知书的脖颈很敏感,被热腾腾的呼吸抚的发痒。   蒋文旭咬着贺知书一块凹陷的锁骨:“闻出你一股猫味儿。”   贺知书捧着蒋文旭的脸浅笑着一下下的亲他的眉骨:“那你以后去抱猫吧。”   “欠收拾了?”蒋文旭吻着贺知书的脸,一路啃到柔软的小腹。   贺知书浅浅低低的呻吟出声,不自觉的有几分难得的迎合。贺知书的声音很好听,尾音除了清透还有些许吴侬软语的柔软。克制羞怯的哼起来的时候勾人的很。   “你别给我留印子……”明天去医院一脱外套尴尬也尴尬死了。   蒋文旭动作很小心的缓慢进入贺知书,贺知书低低的喘,眼睛湿润润的泛着水光:“……唔……慢……慢点……”   “够慢的了。”蒋文旭轻轻抚着贺知书的发,身下动作丝毫不受影响:“剪头发了?”   贺知书咬着唇,被激烈的动作弄到半句话都说不全:“剪……嗯……剪了……”   贺知书紧紧搂住蒋文旭的脖颈被面对面的进入,他讨好一样的吻蒋文旭的下巴和喉结,断断续续的求饶。   蒋文旭很少见到贺知书这样主动,心弦颤了颤。贺知书回应起来的时候那幅姿态真的是非常惑人的。   他忍不住,最后几乎是用发狠的力道去征服贺知书,贺知书被折了双腿摁在床上,被欺负连求饶都带了哭腔:“蒋……蒋哥……慢一点……求求你了……”   最后蒋文旭是尽兴了,很久都没有过的爽快。贺知书累的趴在蒋文旭胸口上就睡着了。蒋文旭一伸胳膊就把贺知书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他一点一点抚着贺知书的脊背,良久才自言自语的低声喃喃:“……怎么突然就这样瘦了?”   第二天贺知书起的时候蒋文旭已经走了,身边一片冰凉。贺知书默默坐了一会,缓了缓酸疼的腰就下了地。他今天还有化疗。   出卧室的时候让贺知书很意外的是那个男人竟然帮他喂过了猫,餐桌上还有留的纸条和饭,微波炉打一下就可以吃了。   贺知书摇摇头笑了笑扔了纸条,去把那四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挨个抱了一圈,吃了药就换了衣服打算去医院了。   贺知书长了心,出门的时候特意仔细的照了镜子。好在蒋文旭听了劝没在显眼的地方给他留印子,虽然衣服遮盖的地方一片狼藉。   在路上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平静的,但是离医院越近贺知书也慢慢紧张起来。艾子瑜曾明确的告诉他化疗时必须住院,但贺知书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甚至不想多听那些可怕的后遗症和治疗时的反应,因为当一个人对什么心怀了畏惧的时候就真的挺不过来了。   但贺知书没有想过,这个过程会这样的痛苦。这场化疗让贺知书觉得面对死亡也不过如此了,真的很难受,头疼恶心,全身疼的就像要炸开,血管里爬满无数的虫子啃噬撞击,疼的简直是人间地狱。贺知书怕疼,但他的痛苦只能自己忍受,忍成下一波更汹涌的苦难。贺知书苍白的脸颊被冷汗打湿,唇被咬到血迹斑斑。   艾子瑜交代了别的医生替他值一会班来陪贺知书,看着看着心口就是一疼。他在心疼。   “艾医生……”艾子瑜半抱在怀里的人意识都有些恍然了,不知是冷汗还是眼泪浸湿了那张如果有点血色会是很漂亮的一张脸,贺知书的唇都成了青白色:“你……你也没和我说会疼成这样的啊……”   艾子瑜轻轻拍了拍他:“没事的…….没事的……熬过去就好了,我在的。”   贺知书却是笑了,左脸颊的小酒窝显的他乖巧的不得了。但贺知书眼里的悲伤那么重那么碎:“我真的好疼……疼了好久……熬不住了该怎么办呢?” 第十七章   贺知书疼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艾子瑜搀着他去办公室躺一会。一路无话,艾子瑜心里不可名状的感情越来越强烈,他几乎已隐隐察觉到,自己完了。   贺知书惨白的脸色和医院单人床的床单几乎融为一体,他的眼睛有些失神,人看起来都是茫然的。艾子瑜给他倒了杯热水:“喝点水吗?”   贺知书没接,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喃喃一样说了句:“我有些冷……”   艾子瑜愣了愣,他不常在这休息,没什么单子毯子给贺知书盖,只能把贺知书厚重的驼色羽绒服抱了来给他。   贺知书紧紧拥着这件衣服,帽口一圈柔软的狐狸毛温顺的贴在他消瘦的脸颊上,显示出一种极脆弱病态的美感。   “你的身体状态不太好,考虑考虑住院吧。”艾子瑜坐在贺知书旁边,又思索了片刻才再次开口:“……你这病瞒不住的……最好告诉恋人亲人吧,你自己撑着太委屈了。”   贺知书慢慢缓过来,他的眉眼柔软温和,情绪总是内敛。他轻轻摇头:“不住院了,能撑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吧。”   爱一个人爱到极致不是能为他去死,而是可以为他活下去。贺知书已经不想好好活了,所以他只能顺其自然,如果有幸他死的早,那便把他的爱早早的终止在那一天。   医生也忽然察觉到贺知书的生活不是他所想象的单纯简单,却找不到头绪,更不好问什么。   贺知书知道他今天给人家添了太多麻烦,稍微好一些就要走了。他和艾子瑜道谢,礼貌温柔。   “下次治疗的时间我会给你打电话。”艾子瑜留不下他,只能找这种并不高明的话题。   贺知书僵了僵,但还是反应过来应了句知道。   艾子瑜忽然有些支吾,脸色很微妙,贺知书好奇的看着他,过了会儿艾子瑜才说道:“……你身体受不住的,性生活能停就停吧……”   贺知书意外的没有太多尴尬,心里有几分暖意,乖乖应下。   艾子瑜看着贺知书走的背影,心总是不知不觉就揪紧了。   贺知书回到家之后躺了一个下午,什么东西都没入口。他吐了五次,最后吐出来的是苦涩墨绿的胆汁。   四个小东西奶声奶气的叫着围着贺知书撒娇,小小的一个个窝在颈项边,毛绒绒的柔软的感觉直触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   蒋文旭晚上回来的不早了,本来贺知书以为他不会回来。蒋文旭最近似乎对贺知书比前一阵子上了点心,总不再是不闻不问。   蒋文旭好像对贺知书恢复了那么些兴趣,他今晚应酬喝了些酒,也不嫌弃贺知书抱过猫了,很亲昵的直接把他拥进了怀里。   蒋文旭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最开始贺知书身体好的时候去应付蒋文旭都显吃力,现在更勉强。蒋文旭昨天才抱过他,今晚似乎还要来一场。   贺知书对蒋文旭的纵容已成习惯,艾子瑜说的话早扔在一边。他努力放软自己在蒋文旭怀里,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不适任由蒋文旭用那种凶悍野蛮毫不留情的力道把他一次一次的贯穿。   贺知书咬住唇忍住喉间压抑的痛吟,他没求饶没认输,反而是紧紧搂住了蒋文旭的脖子断断续续的呻吟:“蒋哥……给我……抱抱我……”   那个男人受了鼓励,动作更加肆无忌惮,他狠狠冲撞着身下那具瘦削的躯体,却从始至终没给贺知书一个吻。最后蒋文旭射在贺知书身体里,在贺知书耳边含糊的喃喃出了个人名:“……小沈……”   贺知书的心一瞬间就风化破碎了。   自己不是那个人。 第十八章   贺知书推开身上的男人,大睁着眼愣愣的看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他连呼吸都放平缓,等那种心疼到窒息的感觉慢慢过去。   当初明明说的是永远在一起,他们是最好的年纪相互遇到的最美好的人。贺知书露出了些很恍然的笑意,他记得很多很多细碎的微不足道的事,记得很牢,因为正是每一点小事才拼出幸福。   蒋文旭上学那会儿在外人面前又酷又拽,其实幼稚的不得了。年少的时候也会猫草丛里兴致勃勃的招呼:“小书,小书,你看看!蜥蜴!”;也会天天给贺知书变着法带好吃的,没少为贺知书打架,没少吓唬那些喜欢贺知书的小女孩儿。后来蒋文旭出来闯,没少受绊子受挫折,酒桌上陪东北那边大款喝酒,喝不了也得灌,一喝醉就抱着贺知书哭说没给他好日子过。   这辈子有我一个就够了,不是都说好了吗?贺知书忍不住了,手背覆在眼睛上哭的像个孩子。贺知书真的怀念二中开的绚烂细碎的梨花,花期前后他每次放学都会去捡一小兜,捧一小把吹蒋文旭一头一脸。两个人做过的最浪漫最大胆的一件事就是那棵梨花树下,假期里的校园空无一人,蒋文旭把贺知书摁住长久缠绵的充满少年爱意的吻。   可那又说明什么呢?曾经炙热单纯的爱在漫长的时间里消磨了,被灯红酒绿的欲望打回原形,一点用以安慰自己的东西都没有了。   我还有力气,能多爱你一点就多爱一点吧,以后就你自己了,太任性了身边的人留不久的。贺知书困难的爬起来,轻轻给蒋文旭掖严了被子,本该盛了花蜜一样温和甜软的小酒窝被泪水浸的潮湿苦涩。贺知书背过身去,咬住手指忍住没有抽噎出声。   冬天天亮的很迟,贺知书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那些冷光透过薄薄的纱帘,凄寒的可怕。今年是个寒冬,如果能和蒋文旭再堆一个雪人的话那雪人化的一定会很慢,他的痕迹会在蒋文旭的冬天里留的更久一点。   贺知书爬起来步履踉跄的去冲澡,身子很单薄,情欲的痕迹密集的遍布满身,显得有些脏又有点可怜。   贺知书知道他没什么出息了,闹也没心力闹,爱这个男人爱的都成了习惯,忍忍就忍忍吧。伏趴在冰冷洁白的大理石浴池边用手指引出身体里男人的东西,贺知书的眉皱的越来越紧。不能再这样了。   贺知书吃了药去做早餐,蒋文旭昨晚喝的有些多,贺知书给他熬了小米粥养胃。粥已经熟了在锅里闷着,贺知书坐在小沙发上专心的看一本小说。   蒋文旭醒的时候也不早了,头发睡的有些炸,蹭在贺知书身边撒娇。他比贺知书壮实很多,一圈就把贺知书整个人都搂在怀里。   “明天我去出差,要半个多月才回来。”   贺知书翻书的手顿了顿:“知道了。”如果他不在,自己去医院还能方便点。   “自己去?”贺知书挣开蒋文旭的怀抱去厨房盛粥。   蒋文旭愣了下:“几个骨干和助理。”   贺知书嗯了声,不太在乎,盛了粥给蒋文旭:“别太压榨宋助理了,他忙的都不行了你还带他出差。”   蒋文旭拿着勺子吃粥,没多想:“不是宋助理,新来的,才从美院毕业,带他去和法国的设计师新秀混个眼熟。”   贺知书笑:“我认识吗?”   “公司的新人你能认识才怪,更何况是沈醉这种才毕业的……”蒋文旭忽然闭了嘴,专心吃饭。   贺知书心里陡然一凉,才毕业的小孩就在蒋文旭手底下混到这样高的位置,手腕不可谓不硬了。 第十九章   贺知书叹了口气,笑自己总爱操心没用的,转身洗干净了手去给蒋文旭收拾行李箱。   四只小奶猫很活泼,小短腿不好用,踉跄着成群结队找贺知书玩。四只奶牛花的小东西往行李箱里好奇一蹲,玩的很开心。   “好了好了,快出来,”贺知书用指尖把它们额头挨个点了遍:“等会儿让他看见了我又该挨训了……”   蒋文旭其实就在门口,可他一时竟不敢出声。贺知书有时候温柔的让他害怕。他记得沈醉一开始家里养了条特别傻的哈士奇,他烦的不行,但也能忍,毕竟他不去沈醉家。但后来看到沈醉身上有狗毛就忍不了了,沈醉处理狗那几天眼圈都是红的,可蒋文旭心里半点波澜都没有。但现在看着贺知书和四只小猫玩,那种温馨的和谐感觉真的一瞬间岁月静好,蒋文旭甚至并不在意可能粘在衬衫西装上的猫毛了。   养的情人不听话可以扔可以甩,但蒋文旭永远不会这么对贺知书。即使他过腻味了白开水一样的日子,但那个陪他一路走过来的人是谁都代替不了的。蒋文旭迟早会明白,但他现在不懂,人总是对一直拥有的东西抱有极强的自信,潜意识里认定了那东西不会走就再懒得去经营了,但人心是最大的变数,尤其是当贺知书也身不由己。   蒋文旭不爱戴围巾,贺知书怕他冷,临出门非要给他系上围巾。蒋文旭低着头看一脸认真给他打着花结的贺知书,笑:“贤妻良母。”   贺知书白他一眼,拍了拍系好的围巾:“快走吧你。”   蒋文旭伸手摸了摸贺知书削瘦的脸颊:“多吃些,你瘦的太厉害。等我有空陪你再做个体检。”   世间事最怕等,怕“回头”怕“有空”,因为通常一回头就了无音讯,一有空就没了下文。   贺知书垂眸乖巧的应,看着蒋文旭走了。那个背影还是很伟岸,腰脊挺直,爱一个人的时候觉得他走路都是与众不同又潇洒的,即使那个人……一眼都没回头看。   贺知书关上门,坐回餐桌,吃了半碗已经凉了的小米粥。   蒋文旭出差后总是很少再给贺知书打电话的,也许是真忙,也许仅仅是因为不方便而已。贺知书也不会查岗,总觉得一个男人像个女人一样做到这样的地步掉价闹心的厉害。况且猫想偷腥,防不胜防。   那次化疗之后贺知书没太严重的后续反应,头发也没想象中掉的那么厉害。贺知书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知道既然决定治病,这还只是才开始,永远要想到最坏的结果。他其实也并不怎么在乎的。   艾子瑜对贺知书比开始上心很多,电话打得竟然比蒋文旭还勤。贺知书有时候觉得好玩,逗着猫打电话:“医生,上班煲电话粥不会被扣工资啊。”   艾子瑜一本正经:“我这也叫关心病人心理健康啊。”   贺知书也是慢慢才发现艾子瑜平常一脸禁欲严苛全是装的,熟了以后这人特别有趣,很温柔,会照顾人,像条被阳光晒的暖暖的金黄色的大金毛。贺知书给小猫挠着脖子,觉得自己把艾子瑜和大狗联系起来好像有些不应该。 第二十章   隔天去医院时难得是无风的晴天,贺知书狐狸毛边儿的帽子都被阳光晃的暖融融的。艾子瑜伸手去摸,深褐色的瞳孔亮晶晶的看着贺知书。   “怎么了医生?”贺知书偏头看他,衣领中一截脖颈雪白雪白。   “你看,”艾子瑜忽然笑了,用手一提那圈动物毛往贺知书脸颊上一贴:“像不像小老虎?”   贺知书噗嗤就笑了,觉得医生怎么这么有幽默感。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化疗时的痛苦甚至比上一次更难熬。贺知书的鬓角都被汗湿了,吐的腰都直不起来。贺知书自己一个人疼的厉害了也只能忍住不出声,艾子瑜隔了一段距离轻轻唤他的名字。贺知书好久才抬头,眼里蒙蒙的雾气,唇颤了颤才吐出了个字:“疼……”   艾子瑜心里猛地一疼,其实他是骗贺知书的,那样脆弱单薄的贺知书连弱气的小老虎都不太像,更像小奶猫,小爪子还没利,稍不留神什么都能伤了自己。   “从我这休息一会儿。”艾子瑜带着贺知书去办公室:“我给你再开些药。”   贺知书身上发软,半点力气都没有,也没逞强拒绝。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医生的小单人床换了厚垫子,软软的绒毯铺在上面。贺知书有些无措了。   “躺会儿,我等会还有病人。”艾子瑜到没什么想法,还顺手把那床薄被帮贺知书抖开了,像才晒过,阳光的味道,甜软。   贺知书大半张脸埋进浅蓝色透着阳光味道的被单里,莫名其妙的有些想哭。人吃苦久了后不怕别人对他不好,就怕别人对他太好。因为无从回报。   “多睡会儿,”艾子瑜拉了半面窗帘:“等下我叫你。”   贺知书精神身体都很疲倦,很快就睡着了。艾子瑜坐在办公桌前却有些走神,他不太清楚自己对贺知书到底是什么程度的感情,看不得那个人吃苦,心会疼,看到那种暧昧的痕迹会不舒服,因为贺知书对另一个男人的包容和死心塌地恼怒。   艾子瑜家里势力很大,但因为职业的原因艾子瑜一直都是自制内敛的。不吸烟不酗酒,不玩男人女人。平常也就喜欢车养个花,后者还是他老爹给栽培出的爱好。   见过贺知书才没几面就脑子晕乎的送了自己最喜欢的兰花。艾子瑜转着笔无意识的扬了唇角。   贺知书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一觉了。睡得很沉很安稳,暖暖的很有安全感。他甚至没多做梦,唯一一点梦境的轮廓就是阳光下的一棵桂花树,香甜温柔。   医生没招呼他,贺知书自然醒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艾子瑜今天没夜班,早早的下班过来看着贺知书。   “醒了?”艾子瑜笑着合上全英文的医学报告。   贺知书脸色好了些,忙起身:“实在打扰您了。”   “那么见外啊?”艾子瑜摇头,非常不以为然的样子,随手一指床头边上的保温桶:“我找人送的药膳,吃了饭再回去。”   贺知书愣住了,总觉得艾医生似乎对自己太好了一些。 第二十一章   艾子瑜把保温桶盖掀开,清淡的香气飘出来,伴着些浅浅的草药香。   “朋友开的药膳店,味道应该还好,”医生自顾自收拾好碗碟:“快尝尝,等会要凉了。”   贺知书失笑,打趣道:“现在医生工资多高?奖金和患者心情挂钩?”   艾子瑜没搭腔,整理好了手边一沓医学报告,抽了凳子坐在贺知书旁:“我也没吃呢,一起吃吧。”   贺知书张了张口却也问不出什么,莫名多了些赧然。他没往太深想,只是越发有些坐立难安。   艾子瑜有些心疼了,把筷子递给贺知书的时候还是多说了两句算作解释:“我家也没人,就抱了些私心想有人陪我吃顿饭,没想到为难你了。”   贺知书忙摇头:“不会。艾医生人很好,让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他冲医生笑起来,黑瞳仁被白炽灯晃的亮晶晶的。   艾子瑜也微微扬了唇角,忽然很想轻轻触一触贺知书长长的微垂的眼睫。艾子瑜其实是一个很张狂不羁的人,因为他的资本,其实如果他看中了谁断不会考虑太多。可今天不过是为了留贺知书心安理得的吃顿饭,他很难得的上班都走神,想了一下午说辞。   也许是真的有一些喜欢的吧。艾子瑜垂眸,勺子搅浑半碗汤。   “难受?”艾子瑜出声问,他看贺知书只动了几筷子就没在夹什么了。那几筷子,估计也是礼貌的成分多。   贺知书摇头:“没有,在家也是这样,总没什么胃口。”   “我托人在找,尽量早些把骨髓给你匹配上。”艾子瑜一想起贺知书的病就心里发凉,更何况他是贺知书的主治医生,情况自然是了解的更多一些。贺知书化疗的时机已经不对了,现在的治疗根本不是改善,而是在拖,能拖一天是一天。   贺知书道谢,神情里却没多少期待喜悦。   “你的病……他知道了吗?”艾子瑜收敛了情绪,有意无意的提了些试探的问句。   不知是不是错觉,艾子瑜觉得贺知书脸色苍白了些,眉宇间压上了厚重的疲惫,然后他开口,无波无澜的语气:“不想告诉他。”   艾子瑜就没多问,他还是有几分脸色的。他知道贺知书肯定有说不出的苦衷,这两人的关系也没想象中的密不可分。   艾子瑜半点要插足的负罪感都没有,他很少想要什么人,喜欢了不试试去追他都对不起自己。况且只要锄头挥的好,哪有墙角挖不倒。爱人憔悴到这种地步,连体检都没陪着做过一次,不是眼睛瞎就是根本不在乎。   “不想吃就少吃点吧,明天我接你来拿药。”艾子瑜不想让贺知书为难,洗了手去把贺知书的衣服抱来了:“我下班了,顺路送你回家。”   贺知书还记得上次艾子瑜送他回家弄出了多少麻烦,心里多少不那么坦然。可他才发现和艾子瑜根本说不通,最后实在没办法,被摁在副驾驶的时候才抱怨般的调笑:“女孩子都想嫁医生,我就没看出医生那点好了,都像你这样霸道的吗?”   “我知道这样招男孩子喜欢。”   贺知书猛地一惊,条件反射般的去看艾子瑜,却发现那人根本不在意在说什么,眉眼里也是几分平时难见的玩世不恭。   “你说你逗我做什么?”贺知书笑了。   艾子瑜也笑,什么都没说。   直到贺知书下车的时候艾子瑜才再开口,降了车窗唤了声:“知书。”   贺知书脚步一顿,回头:“医生?”   艾子瑜下车从脖子上摘了围巾,强行在贺知书露出的一截颈子上缠了个严实:“快回家,明天我下午两点来接你。”   直到那辆跑车走了很远贺知书才缓过神。脖颈上的围巾还有另一个人的余温,贺知书不知道这个医生想做什么,他不认为自己还有再招一个同性喜欢的资本。况且医生是个很优秀的人。 第二十二章   贺知书回到家,仔细的把艾子瑜的围巾叠好装进袋子。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什么都没想,只是后来觉得有些冷才起身。   一个房子没有人气就会冷,是那种无论空调温度再高都无法消除的冷。贺知书窝在被子里,团的很紧,竟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   半夜突然惊醒,卧室大灯还明晃晃的照着,黑夜浓重的化不开。贺知书看表,他才睡了不到半个小时。但睡不着了,清醒的滋味更难熬。他实在是忍不住,很想听听蒋文旭的声音。   法国现在大概下午五点多,应该不会打扰他的吧……贺知书垂着眼睫很耐心的用手指一个个数字把蒋文旭的号码摁出来,通讯录里不是没有他,但这样似乎来的更用心隆重些。这是贺知书的习惯。   电话很快响了几声之后有人接通了,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似乎有几分温柔在:“你还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呢?”   贺知书握着手机沉默了几秒,他和蒋文旭最开始电话是很勤的,但是没钱交话费,那时候贺知书觉得最开心又最小心的事就是用自己公司的电话跟蒋文旭无关痛痒的聊两句,尽管两人夜夜都能见,但也总觉得白天太长。后来却变了,总觉得没什么好说,又偏偏无来由的赌着气,既然你不愿意理我我也不去凑合。直到变成现在这样——十天半个月不见面也没个电话来问候都是很正常的。   “想你了。”贺知书收敛了情绪,几秒的时间里思维竟有了几年的跨度,一时间竟就这样脱口而出。   蒋文旭也是一愣,他很久……都没有听贺知书说这样的话了,而且,他似乎听出贺知书短短三个字里声线就勾勒出的一丝哽咽。似乎是真实,但也像错觉。   “我也想你了,这两天总忙,闲下来又怕打扰你休息。一直忍着没打电话给你,我尽量快一些,早点回来陪你。”蒋文旭的声音温软了两分,心里有很大的波澜。   贺知书不笨的,借口说的再好听也只是为了掩饰不想上心的事实。蒋文旭连一条短信都没自己发过。那男人远在法国,身边带着年轻喜欢的男孩子,浪漫的国家可心的人,乐不思蜀多么正常。只是自己,大半夜又上赶着自虐。   贺知书抿唇,在嗓子里嗯了一声。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但隐隐约约就听话筒那边传来很模糊的声音:“蒋哥……你那电话怎么还打不完啊,菜都要凉了……”   撒娇的调子,清清亮亮的男孩子的声线,似乎是等的不耐烦了。   贺知书的脸色苍白下来,他想,蒋文旭宠那孩子宠的应该是很厉害的吧。当年自己都不曾试过去打扰蒋文旭的电话。   蒋文旭那边突然安静下来,半点杂音都没有了。   贺知书努力的平稳了声线,他仍是不舍蒋文旭为难:“北京这两天降温,冷的厉害。你回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去机场接你,给你炖萝卜排骨汤。   “乖,最爱你了。”   贺知书笑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好了好了,你去忙吧!我困了。”   蒋文旭道晚安,声音很温柔。   贺知书一夜未眠,心又生生被钝刀子挖去一片。后半夜的时候贺知书满屋子的转,却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最后终于累的坐在冰凉的客厅地板上捧着一本诗集发呆。贺知书咬着唇,瘦削的肩颤的厉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直到后来书页都被打湿,贺知书才缓过神。   凌晨贺知书才睡着,凶猛的烧起来,整个人都是混沌的。   报应来了。贺知书露出了些解脱的笑意,气走了父母,放弃了本心,失去了所有,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手机铃声响起来,贺知书反应了好久才伸手去接:“蒋文旭……有点难受……”   “你能不能别不要我啊……”   “我也没有惹过你生气啊的……”   “你怎么能骗我呢?”贺知书烧的眼尾通红,情绪一旦积压的久了真的很难止住了。”   “贺知书!怎么了?你家在哪儿?我马上过来!”   原来是医生啊……贺知书昏沉着,潜意识里还是信任艾子瑜的,断断续续还是说了确切地址,然后才又睡了过去。   艾子瑜直接拎了个开锁的过去,开了贺知书家门进去的时候贺知书都没醒。   艾子瑜看着那个本就瘦削的人因为怕冷蜷的更小,苍白的脸上还挂些泪痕,眉头皱的死紧。艾子瑜凑过去才发现自己打给贺知书的电话竟还未挂断。   他弯腰打横把人抱起来,轻的太厉害。那人一侧脸颊乖巧的贴在自己胸膛上,温度很高,热的他那颗心都化了。   真的喜欢上了。艾子瑜确认无疑。 第二十三章   贺知书醒的时候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才退烧,脑子还不大清明,身子虚软疲乏。   贺知书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他好像想起来些模模糊糊的零碎片段,大概又麻烦了医生。贺知书抬眼看了看四周,卧室的装修风格是黑白灰的极简极具现代感的冷色调,阳台旁一整面玻璃内镶墙里摆满了各种跑车和越野车的模型。   原来医生还是个收集癖。贺知书笑笑,才想下床就看见了卧室门被小心翼翼的推开。这门开的太奇怪,贺知书就好奇的屏住呼吸看。   那门刚开始就拉个小缝,艾子瑜特别小心的慢慢的轻轻的拉,都没看到已经坐起来的贺知书。贺知书也不知道这医生在他自己家,怎么弄的和做贼一样?   下一秒门缝里硬生生钻进来一个金黄金黄的大狗头,艾子瑜终于忍不住了,压低了嗓子咬牙切齿:“二狗,滚边儿切!去去去,你丫咋那么好奇呢!我都这么躲你了你还过来!”   贺知书噗嗤笑出声,那大狗身子还挺灵活,脑袋刚进来身子就嗖的扑进来。一条顶漂亮的金毛狗子。   艾子瑜手里还端着碗粥,看到贺知书醒了,欲哭无泪的站着:“它不咬人,就是个儿大了点……你别害怕。”   那狗都冲到贺知书面前了,一人一狗傻乎乎的对着眼,金毛狗的尾巴摇成了一朵花。贺知书摸摸狗头,冲艾子瑜笑:“我不怕狗,很喜欢小动物。”   贺知书侧坐在床边,金毛的大爪子摁在他雪白的脚背上。   艾子瑜神情柔软温和下来,冲贺知书走过来把碗递过去:“熬了一上午的小米粥,将就吃一点,味道还可以。”   “天天总这样麻烦您……”   艾子瑜坐在贺知书旁边,二狗摊成一条狗皮毯子给艾子瑜踩。艾子瑜的瞳孔和金毛犬的瞳孔颜色很像,温柔忠诚的土褐色,他看着贺知书,摇头:“有和朋友这么见外的吗?还是你都不把我当朋友的?”   “怎么会,”贺知书忙摇头,垂着长眼睫,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麻烦谁总归都是不好的……但我很高兴啊,太久都没交过新朋友了。”   艾子瑜噙着满意的笑意,催贺知书吃过饭又吃了药:“从我这儿多住几天吧。”   贺知书愣了愣,而后笑着打趣道:“还是算了吧,私人医生,听起来就好贵的。”   “你家也没人,自己方便吗?”艾子瑜的话有几分隐秘的试探在,却偏偏要装的无关痛痒随口一提。   贺知书不置可否,明显不想过多交流的态度。   “你今天从这住吧,明天我送你回去的时候正好去医院拿药。”艾子瑜也不穷追猛打,踹了一脚金毛犬肥肥的屁股:“从这陪哥哥好好玩。”   贺知书哭笑不得:“医生,我家还有四只小猫等着喂呢。”   艾子瑜想了想没见到什么动物啊,却还是应下了:“我等会找人去喂,你回家再烧起来就麻烦了,别管了,老实休息一会儿。”   贺知书连拒绝都找不出理由了,二狗身姿敏捷的往床上蹦,艾子瑜也不管,端着碗走了。   还真有不嫌弃动物没洁癖的医生啊……金毛似乎已经很习惯的往床上窝,大个子卧了半个在贺知书腿上。贺知书摸着狗头,吃过小米粥,胃里暖融融的。床很软,空调温度很暖,贺知书有些晃神,如果有一天他和蒋文旭的家也是这样该有多好。   犬类湿热柔软的舌头舔在贺知书脸颊上,贺知书回过神来把不住凑上来的狗脑袋推开,他的鼻子被毛搔的直想打喷嚏。   过了会儿医生也回来了,他今天应该是休班,拿了手机过来,大剌剌的也躺在贺知书旁边,一边摸狗一边刷微博。   “我家没客房,客房当健身室了,床舒服。”   艾子瑜三个短句成功堵了贺知书差点脱口的问句。两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各干各的,倒也不算尴尬。   艾子瑜却在盘算着二狗接下来的几顿饭里可以多加几根肉骨头了。 第二十四章   贺知书是个很温软的人,他不会拒绝人,虽然有点别扭却还是留下了。   晚饭医生熬了汤做了两个清淡的小炒,贺知书胃口不太好,艾子瑜很体贴的把贺知书不好意思剩下还在勉强吃的半碗米饭端走,舀了半碗鲫鱼清汤递过去:“吃块鱼,少喝一点汤,等会还要吃药。”   医生自然而然的做起这样的事,倒是贺知书愣了愣,心情忽然很复杂,乱麻麻的理不清头绪。可艾子瑜却像没想到这样有多暧昧,甚至把贺知书剩的那半碗饭直接划拉进自己碗里,拌了一层西红柿鸡蛋,几口就吃完了。   贺知书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倒是艾子瑜也不在意,吃完了饭就哼着调儿去给从桌子边转了快半个小时的二狗拿狗粮。   贺知书边收拾碗边垂眸走神,他想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说医生对自己这样没钱没色的病秧子有所图谋,是他自己都不信的。可人对人又哪来的无来由的好?他在蒋文旭身上吃的亏足够多了,身心全让那个男人谋算去,开始有多幸福现在就有多痛苦,真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贺知书想不出什么就索性什么都不想,艾子瑜喂完狗出来的时候贺知书已经洗过碗正在涮着抹布打算擦大理石的流离台。   “我这请客人来家里,你这把活干了,这不成心让我难受呢吗?”艾子瑜忙过去把贺知书的手从冷水里拎出来:“水多凉啊。”   艾子瑜拿着毛巾细致到几乎是一根一根手指的给贺知书擦过去,贺知书的手很白很瘦,青色的血管一根根的微凸出来,说不上很好看,但艾子瑜很神奇的就忽然想到贺知书这双手紧紧拢着羽绒服狐狸毛的领子,温和的寂寥的,身上就控制不住有把火在烧。艾子瑜一向是禁欲且自控的,没想到竟也有一天会单单只握着一个人的手就意淫了那么多。   他走神的时间长了些,贺知书把手抽回去时他才猛的回了神,不禁也有些尴尬。   “去冲个澡早点睡吧,你白天烧才退,身上正累着。”艾子瑜抹布扔在一边:“这些活等我干就行了。”   贺知书被推着进了浴室,手里被塞了一件烟灰色很柔软的浴袍和条大毛巾。贺知书的唇抿出几分笑意,道了声谢谢。   公寓有两间浴室,贺知书冲完澡了艾子瑜还没洗完。贺知书才吃了换的新药,不太抗那种药劲,想的越多脑子就更迷糊,实在挺不过去,什么都没想出来就趴在床上就浅浅睡过去。   艾子瑜在浴室里多冲了几遍冷水澡才敢出来,他叛逆那会儿也在外面玩,花钱大方人长得也好看,贴上来的各种妖孽见多了都审美疲劳了。却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栽了个大跟头。   医生在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贺知书都睡着了,贺知书大半张脸埋进浅蓝色小刺花的枕巾里。那件浴袍是自己的,贺知书穿起来大了一圈儿,肩背露出一大片,皮肤雪白,只是瘦的骨头也太明显。   只要一想想这个人被另一个人拥有,温顺的露出纤长的脖颈任人标记占有,艾子瑜心里就控制不住的暴躁。   艾子瑜关了灯躺在贺知书身旁,一个医生对患者动了心思已经是大错特错,但他并不在乎,他更担心的是贺知书的身体,他比谁都清楚再找不到合适的骨髓贺知书撑不过明年这个时候。   贺知书睡到后半夜就开始不舒服,他像被什么紧紧缠着搂着一样偎在一个大暖炉边上,热的他鬓角都湿了,挣也挣不开。贺知书半梦半醒间推了推,触到的是男人坚实的胸膛。   “蒋文旭……你别抱我那么紧……”   本打算被发现就装睡装无辜的医生瞬间清醒了……他第二次从贺知书口中听见这个名字,心里特别不舒服。尤其是现在,人在他怀里躺在他床上,他连一个拥抱的权利都是借了另一个人的光。 第二十五章   贺知书起床的时候不算早,看看表已经有八点多了。他推开卧室门出去,正好赶上艾子瑜遛狗回来,顺便还捎带了早饭。   “昨晚没睡好吗?”贺知书喝豆浆的时候瞥到医生眼下两片黑,关心道:“我打扰你了?”   医生今天似乎有些疲倦,恹恹的低着头舀豆腐脑:“没有。”   贺知书能感觉到艾子瑜心情不好,但他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昨晚还是好好的。他没办法深问,只能安静的先吃完饭。   吃过饭之后医生带贺知书去医院,开的是辆很稳重的雪弗莱,他点开歌给贺知书听,声音很温和:“喜欢听谁的歌?”   贺知书笑着摇摇头:“谁的都行。”   艾子瑜就随手放了一个。音乐声缓缓流泻出来,调子有几分寂寞。   从医院取完药艾子瑜就送贺知书回家了,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正是午饭点。贺知书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天总麻烦医生,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艾医生,要不中午我请你吃一顿饭?”   艾子瑜拒绝了:“等哪天再说吧,你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   贺知书最不会死缠烂打,应了声就没在说什么。目送那辆雪弗莱走远才转身往家走。   艾子瑜心里烦躁的厉害,他知道自己这样憋下去绝对不是好事。他喜欢贺知书是没错,但现在真搞不准那个男人是不是当真和贺知书感情深刻,一切的忽略都只因为贺知书的刻意隐瞒。   他把车刷的停在路边,拿着手机飞快的摁了号码。   “小瑜?”低沉的男音。   “哥,在忙吗?”艾子瑜闭上眼,手指轻轻扣着方向盘:“我想求您帮我个忙。”   艾子谦笑了:“你都多久没求我办过事了,怎么了?和哥说说。”   “帮我查个人。”   “谁?”   “蒋文旭。”艾子瑜除去这个名字别的一无所知,他心知就这点信息他哥都不一定能查出来,现在才觉出来自己像个傻X。但他没想到电话那边寂静了几秒,艾子谦问道:“哪个蒋文旭?”   “哥,你认识的是哪个?”   “最近合作的老总,三十出头,长得不错,手腕挺硬的,”艾子谦说到这顿了顿:“你打听他做什么?”   艾子瑜脑子嗡了一下子,感觉似乎可以对上号,浑浑噩噩的开口:“好像是他的……他男朋友来我这儿检查。”   艾子谦一点都没对男朋友这个名词有什么想法,似乎不以为然,但反应过来就嗤笑了声:“外面还有敢自称蒋文旭男朋友的?这让那男人听了得笑死,陪他玩过的那么多,情儿都算不上。”   艾子瑜那颗玻璃心瞬间摔稀碎稀碎的,他一遍遍跟自己说,妈的这年头重名的人怎么那么多。但他潜意识里却清清楚楚这很可能就是真相,无知无觉的眼睛就湿了。   艾子谦很忙,招呼了两声对面都没人应就说了句改天见面聊就挂了电话。   艾子瑜怔怔的坐在,突然狠狠冲方向盘上砸了几拳。他怎么能相信,怎么敢相信,他难得喜欢的人,想疼的像宝贝一样的人,在那么脏的感情交易里被作践成这个样子。   颈项上的吻痕,高级公寓,总是贺知书自己一个人的家,病的昏昏沉沉还会哀求那个男人别不要他。   艾子瑜的心疼的像在锅里炸。   病成这样还没想过离开,不是因为钱权交易,只是因为这个男人太傻。艾子瑜很明白。 第二十六章   贺知书打开家门,屋子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小奶猫们正打着细小的呼噜偎在一起睡觉。应该是医生找人打理好了。   贺知书轻轻叹口气,有很多事情的发展已不在他有限的想像范围内。   接下来的几天很平静,贺知书的生活安静的似乎要停止。他打给医生的电话总没人接,贺知书本来是想找时间请艾子瑜吃晚饭的。蒋文旭也没有电话来,但有时夜里会有几条温情脉脉的短信过来。   贺知书再出门的时候已经过去四五天了,再怎么没胃口家里也该买菜了。   今天风很大,卷着一点雪花。   贺知书拢紧围巾,简单买了些东西就打算赶快回家。走到一条小巷的时候没看到地上冻结的一片水渍,狠狠地摔了下,磕在膝盖上。   疼是难免的,但没人疼惜就容不得一点的自怜自艾。他默默咬了咬唇,爬起来收拾了散落一地的东西,微弯了脊背一步步往家去。   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寂寞都寂寞惯了,苦也不是太苦的,只是熬的久了人就会变的更沉默,贺知书的冷清不是天生的,他所经历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一场又一场的离别。   四只小奶猫长得很快,淘的不得了,爱缠贺知书,小爪子勾着贺知书非往怀里颈窝里钻,贺知书觉得又暖又痒,还得操心锅里给他们五个熬的奶白色的鱼汤。   贺知书没料到的是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蒋文旭回来了。贺知书睡眠浅,几乎是门才有响动他就惊醒了。   蒋文旭踢踏着脱了意大利头牛皮鞋,把厚重的毛呢大衣扔在沙发上,这男人只要没有贺知书管是绝不会系围巾的。   “回来了?”   蒋文旭挑眉:“怎么还没睡?”   贺知书上前轻轻牵蒋文旭的手,冰凉:“才醒。你回来不告诉我,不想让我去接你啊?”   蒋文旭凑过去亲了亲贺知书:“航班太晚,怕打扰你,而且北京的冬夜温度太低。”   贺知书不置可否的应了声,挣开蒋文旭的手:“厨房里还有些鱼汤,我给你热热暖一暖身子。”   蒋文旭冷硬的眉眼温和了许多:“我先去冲个澡。”   蒋文旭真的只是冲一下,很快,他出来的时候贺知书正把热好的汤盛进雪白的骨瓷碗。   “滋味好寡淡。”蒋文旭抱着碗啜着,神态里有点难得的少年气。   贺知书道:“小猫受不了油,我吃不了咸。”   蒋文旭灌药一样喝了汤,招呼贺知书过来,一伸胳膊就把贺知书圈进怀里压在沙发上:“想我了吗?我不在家是不是天天玩小猫?”   贺知书只摇头,表情很温柔,但冷淡的意味明显到让人无法忽视。   蒋文旭凑过去想吻贺知书的唇,贺知书轻轻偏头,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脸颊。   “我很累了。”贺知书用指尖点了点蒋文旭的鼻尖,不去看那双神情复杂的眼睛:“你也累了,早点睡。”   “我很想你。”蒋文旭拢了眉,凑近贺知书耳边呵着暖气:“让我抱抱。”这是蒋文旭对贺知书的杀手锏,贺知书耳边本就敏感,蒋文旭的低音又好听的不得了,求欢时惯用的手段。   但贺知书这次只是皱了皱眉,他从喉间泛起恶心来,不想和蒋文旭磨,想了想才主动伸手抱了抱蒋文旭:“我抱抱你就好,去睡吧。” 第二十七章   “怎么了?”蒋文旭捧着贺知书的脸,眼神里满是探究:“你这一段时间都很怪。”   贺知书摇头,蒋文旭手掌虎口的薄茧磨的他脸颊发疼。   “怪我冷落了你?这是撒娇耍小性子?”蒋文旭的口气是哄小孩子一样的轻描淡写,甚至有一些戏谑的笑意在调子里透出来:“我这不是回来了?”   贺知书抬起了眸子定定看向蒋文旭,那目光太复杂,仅仅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然后他就重新垂了眼眸。贺知书的睫毛又密又长,安静的伏在眼睛上,显得整个人无辜又乖巧。就好像……那一刹那眼神里的冰冷锋利的失望只是蒋文旭的错觉。   贺知书从来都是温和柔软的,可即使是那样,就像现在,他仅仅只是安静的垂着眸子,却在那一瞬间就倨傲冷硬到极致,稍纵即逝却又如芒刺扎在人的后背。   蒋文旭忽然就想起在法国那天下午贺知书打来的电话, 他不确定贺知书听没听到沈醉的声音,他其实能想到完美的解释,可偏偏贺知书不问,他更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那天挂了电话蒋文旭心里不知怎么窝了火,对着沈醉直接就冷了脸,他最讨厌情人有入主中宫的小心思,也不看自己配不配,再加上沈醉又顶了嘴,蒋文旭直接给了他一耳光和一张回国的机票。沈醉走了后在法国的也确实就是单纯工作上的事了。   蒋文旭大概能猜到贺知书心里是怀疑到他了,却远远没想到这么严重。   “宝贝,我错了。”蒋文旭捧着贺知书的脸轻轻亲他的眉眼和脸颊:“哥的错,冷落你。元旦我带你出去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贺知书不出声,仰着脸任蒋文旭吻,长睫毛颤的像蝴蝶的翅。   蒋文旭心里软了软,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歉疚和心虚都涌上来,动作更温柔:“小书……哥最喜欢你,别不理哥……”   贺知书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闭着眼也没挡住,细细的水色顺着眼角一直滑到鬓角:“蒋文旭……我不想你。”   “没事,我想你。”   可能就是这样吧,贺知书任蒋文旭抱起来被压倒在卧室的床上,他是真的想蒋文旭想到心口都疼的皱成巴巴的一团,却嘴硬说着不曾想过,而那个男人,乖巧情人作陪旅途顺畅,却能有那么深情的语气告诉自己他有多深的思念。   确实,好演技与感情无关,蒋文旭一眼就能看出贺知书的口是心非,而贺知书却挣脱不出蒋文旭的温柔陷阱。   “关灯好吗?”贺知书轻轻打着颤,蒋文旭吻在颈子上的感觉很刺激。   “乖,让哥看看。”蒋文旭咬了咬贺知书的下巴,笑的温柔:“老夫老妻,害羞什么?”   贺知书的气息有些不稳,他只是害怕被蒋文旭看到手臂上青紫的针孔和痕迹。贺知书的声音有些哑,马上哭出来一样的委屈无措:“关上……关上灯。”   蒋文旭只好顺着他,在一片黑暗里完全的占有着贺知书。   “知书……”蒋文旭的动作很快,掌控欲很强的把贺知书整个人都嵌进了怀里占有,贺知书坐在蒋文旭怀里,被进入的前所未有的深,他把下颌搭在蒋文旭宽厚的肩上,控制不住的从喉咙里发出些轻轻细细的呜咽哭求。   “蒋……蒋文旭……啊……”贺知书被跪趴着摁在男人身下时终于忍不住哭求了:“慢……慢一些……嗯……不要……呃……”   “叫什么?”蒋文旭的动作更快,紧紧握住贺知书比印象里还细的腰肢,顶的贺知书连哭泣都发不全。   “哥……蒋哥……”   “错了吗?”   贺知书意识都有些模糊了,混混沌沌的摇着头:“不……我不知道……”   蒋文旭伏在贺知书光裸的脊背上,声音低哑温柔:“想没想我?”   贺知书呜咽着:“想……很想……”   蒋文旭突然觉得心里某块石头落地了,隐隐还有了些欢快欣喜的感觉,勾了唇温和的吻贺知书的耳垂,动作也温柔了很多:“乖……哥也想你……”   贺知书听着这样一句,却觉得满身的热度都慢慢冷却了,只剩下一点失望,一点疼。   我是喜欢你,可也别把我当傻子啊……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贺知书软软的趴在床上,蒋文旭把他搂过来让贺知书趴在自己胸膛上,这样的动作倒是他俩最开始的几年喜欢做,那时候冬天的时候他们连取暖费都交不上,贺知书怕冷,蒋文旭就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两个人裹在被子里。   明明从始至今都舍不得这个人受苦的……蒋文旭睡不着,在黑暗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贺知书的发,为什么舍得把人丢在家自己出去玩呢?大概是着了魔。又或者总觉得真正在乎的东西和那些仅仅是摔打着玩玩的不一样。 第二十八章   贺知书睡得很不踏实,很早就醒了,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踉跄的去冲了澡换上睡衣才又悄悄躺回去。身上有点冷,被窝里倒是很暖和,旁边的男人体热,融融的像个暖炉子。   北方的冬天天亮的很晚,蒋文旭这些天似乎是累坏了,睡得还很沉,贺知书咬咬唇,很小心翼翼的靠过去虚虚抱住男人的腰。爱到这个份上,惶恐和欢喜都镌刻进骨子里,血液里淌的都是,就算血液透析换了一遍遍的血,爱都成了无法言说的温柔的本能。   所以再也没有一个贺知书能陪蒋文旭过七年苦日子,忍受他三年的放荡晚归,再用生命的最后一年爱他进骨子里。那么温柔缱绻,那么坚决勇敢。只有贺知书。   蒋文旭醒的时候怀里是满满的一团,他半梦半醒间就把身边人抱紧了,潜意识作的祟——除了贺知书没人能在自己床上留一夜。   其实这么多年贺知书的身形并没太变,小猫一样窝自己怀里的时候和高中时那个乖巧的少年没什么区别。蒋文旭其实也不太清楚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就不再那么黏自己了,不在意自己的夜不归宿,也不过问那些与自己言辞暧昧的朋友,贺知书只是一个人,然后变的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憔悴。甚至有一段时间蒋文旭觉得自己厌倦了贺知书不愿意再见他,可到今天蒋文旭似乎才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不是不愿见,而是不敢。他怕看贺知书木然的温顺,眼睛的暗淡躲闪,床上无意识的排斥。   蒋文旭伸出手掌把贺知书脸边凌乱的发丝捋顺在耳边,他看贺知书的眼神慢慢变的很深邃很温柔,贺知书的呼吸平稳清浅,扑在蒋文旭胸膛上是痒的,像小爪子挠在心头上。他控制不住去摸贺知书泛着嫣红的脸颊,碰上了才一怔——贺知书是发烧了。   “知书?乖,起来。”蒋文旭皱了眉轻轻捏贺知书的鼻尖。   贺知书低烧都烧习惯了,也没觉出太难受,反而是被蒋文旭吵醒了才觉得脑袋发昏不舒服,他轻轻摇头,从鼻子里冒出了些软软糯糯的鼻音表示拒绝。   蒋文旭最吃的就是贺知书这样难得撒娇的一套,只能给贺知书把被子掖严实了下床找药。   意外的,那间不大的书房书柜空了大半,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不同样子的玻璃瓶罐,里面装的像药,但也不太像,毕竟如果是药就太过诡异了。蒋文旭没多想,匆匆翻了医药箱倒了些药出来打算先给贺知书退烧。   “吃了药再睡,”蒋文旭把水杯凑在贺知书唇边:“等会哥给你熬小米粥吃。”   贺知书清醒了些,恹恹的凑过去吃了药。   蒋文旭拍拍贺知书的发顶:“昨晚弄狠了?”   贺知书裹了被子背过身不去理。   “我今天正好没事,等会吃过饭带你去医院查查,你是不是苛待我家宝贝了?瘦的这么厉害?”   贺知书渐渐僵硬了脊背,闷闷道:“不去。”隔了会儿接了句:“你帮我喂了猫。”   “别闹,听我的。”蒋文旭从来不会在决定了的事情上服软,许是他也觉得口气生硬了些,补道:“我出去帮你喂猫,乖。”   贺知书看蒋文旭出去,他不想去医院,结局都差不多写好了,错过了的事就是错过了,迟到了这么多的补偿已经于事无补。无论是歉意还是愧疚,基于同情的话,贺知书一点都不想要。   你早干什么去了呢蒋文旭?贺知书的眼神很悲哀,如果是两个月前,那个雪天,蒋文旭肯回来陪他吃一顿饺子,问他脸色为什么这么凄惶,他一定不会熬到现在都还是自己在默默忍受。不是说光有爱就能忍受一切的无视和打击,生死由天,感情和命一起给你。   贺知书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他可以装作坚强,也可以展示柔弱去抗拒那些他并不想做的。   蒋文旭回到卧室叫贺知书吃饭的时候贺知书难受的都蜷成一团了,煞白的小脸上满是冷汗。那人看到自己,仰了脸,眼睛里覆了一层湿润的泪膜,张了张嘴,只喊了一声:“哥……”   “身上疼……”   “哪儿?告诉哥,哪儿疼?知书,别吓唬我……”   “浑身没劲,腰腿酸的厉害。”   蒋文旭连着被子给他搂怀里,他只当自己昨晚把人折腾坏了,又碰巧发烧才这么难受,温软了嗓子哄:“那等会喝点粥,你多躺会?咱们改天再去体检。我在家陪你。“   贺知书应了声,算是又拖过去一次。 第二十九章   蒋文旭确实是忙的,说是没事在家陪贺知书,但不到一上午就接打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电话。   蒋文旭挂了秘书的电话,伸手给贺知书紧了紧厚重的毛茸茸的睡衣的领口,然后又喂过去一勺粥:“暖暖胃,等会我陪你多躺一会。”   贺知书乖乖凑过去吃粥,还没说什么就见桌边的手机又响了。   蒋文旭放了粥碗去拿手机,却在看到来电显示时脸色瞬间就黑下来。他挂断电话直接关了几,再抬头看贺知书时一脸笑意:“说好陪你的,总让你听这些公司里的琐事不大好。”   贺知书眼神很好,但他只装作看不到来电显示一闪而过简洁又刺眼的一个“沈”。   蒋文旭现在的心情也绝对不好,事实上他气的弄死沈醉的心都有了。蒋文旭最开始看中的除了沈醉那张脸就是他特别知情识趣的性格。从来不会因为被冷落就使手段耍性子,不管自己什么时候找他他都是开心的,笑起来有点傻,看着却是暖洋洋的。蒋文旭确实动过心,所以才能把他在身边留了两三年。   但现在却越来越厌倦了,在法国那次沈醉明知道那是贺知书的电话还敢张嘴唤他,这次明明蒋文旭已经把那个专门联系沈醉的电话关了机,偏偏那人还要把电话打来这个号。查岗?简直是疯了,他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怕也真是觉得熬了几年在蒋文旭心里有分量了,有心思入主中宫了。蒋文旭不在意沈醉不知道从哪里打听着学来的贺知书的小动作和习惯,有时甚至是带着打量怀恋的去放纵欣赏。但蒋文旭绝对不允许连贺知书都不曾任性过的事被沈醉做起来。   “你吃一点吗?”贺知书的声音让蒋文旭突然回神,还是软绵绵的调子,有些虚弱的低哑。   蒋文旭摇摇头把剩下的小半碗粥喂给贺知书:“想去哪儿玩?元旦过后我能有六七天空闲时间。”   贺知书秀气的细眉皱起来,他偏头看蒋文旭,模样乖巧的像撒着娇想蹭你裤腿的小奶猫:“旅游好累的。”   蒋文旭的心狠狠软了下,简直被戳了个小坑。他扔了勺子把贺知书压在椅子背上从里到外亲了又亲,嘴里都是小米粥的甜香了才停下来:“知书……知书……”蒋文旭嘴里喃喃着念了几遍,他突然觉得,外面哪有那么多刺激可寻,绕来绕去最合心意的不还是只要贺知书。   贺知书被亲的有点发软,他有点搞不清蒋文旭想干什么。大概真是皇上的瘾上来了,三宫六院总要雨露均沾,于是轮了快一圈才轮到了自己。   “蒋文旭……”贺知书躲了一个蒋文旭本该落在他唇上的吻,眼神放的有点空, “当年你妈对我说咱俩挺不过三十岁。”   蒋文旭愣了愣,这些事对两人来说都像刀子,他不知道贺知书怎么会突然提。但他仍是漫不经心的哄:“今年你三十,我三十一,这不挺过来吗?”   贺知书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就下来了,他紧紧抓了蒋文旭衣襟,单薄的肩颤抖的很厉害,他说:“是啊,是啊,挺过来了。”为了证明你妈是错的吧,怎么熬也熬过了三十岁……   贺知书在蒋文旭面前是不轻易哭的,他性子软,却最懂隐忍,那些年吃多少苦都不曾红过眼,说起来还是被蒋文旭在床上欺负哭的时候多,贺知书知道蒋文旭有一点很隐秘的S属性,但自己满足不了蒋文旭的癖好,他一哭蒋文旭就下不去手,后来蒋文旭在床上越来越温柔,温柔久了就狂野到别人床上去了。   但就像现在,蒋文旭不知道贺知书哭什么,哭的他的心都要碎了。他不知道贺知书哭的是他们两个人,一个情深不寿,一个多情多愁。   哭他们的十四年情到浓时情转薄。   高中的时候蒋文旭放学的时候塞给过贺知书一张字条,他问“你知道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年少时的蒋文旭轻易不把“爱”字付诸与口,但对贺知书的爱却不比任何时候少。   那天夜里贺知书手里攥着这张纸条想了一夜。最后想到的是黄碧云那一句——包容且静默,不问不怨,不哀伤。   这条回复贺知书在心里揣摩千遍,一直揣摩十多年,却一直没有回复过蒋文旭。仿佛在他心里,爱是说一点就少一点的,越盯梢查岗失去的就越快。   但最终还是要失去了。   贺知书哭的很累很困,他最后睡在蒋文旭怀里的时候似乎若有若无的闻到了十四年前的茉莉花香。 第三十章   贺知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讲台上纷纷扬扬细碎的粉笔烟尘,有男孩子单肩背着书包耐心的等他回家,梦见爷爷去世那天院子里格外寂寥的一大片老人伺弄的花,医院是一望无际的苍白绝望,他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泣不成声。   单肩背书包的男孩子长大了,变成了贺知书等他回家。花圃里的花枯萎下去,贺知书发誓不再养花。   贺知书醒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他头昏脑胀的推开卧室门,客厅没人开灯,一片烟雾缭绕。蒋文旭站在落地窗边吸烟,火星点点,烟头已经在烟灰缸里积了一层。   “不是告诉你了要戒烟。”贺知书开口,嗓子有点哑。   蒋文旭的动作一怔,下意识摁熄了烟:“抱歉。”   贺知书去开了灯:“你心烦的时候总控制不住吸烟。”   “你烦心什么?”贺知书坐在地台上,额头抵着落地窗出神远眺。   蒋文旭笑着弯腰摸摸他的发顶:“别瞎操心,工作上的事。”   贺知书没在说什么,只感觉一阵头晕,身下雪白的长毛毯子一滴两滴的被染上血迹,贺知书竟一时没回神。他怔怔的伸出两指去触那洼血迹,却因为低头鼻血流的更快。   直到蒋文旭看到,重重嘶了口气,顾不得别的什么,伸了收就去挡那止不住的鼻血。   “想什么呢?仰头,快点!仰起头!”蒋文旭急了,忙蹲下来让贺知书仰躺在他腿上,手上衣服上黏黏腻腻一片血腥。   折腾了很久才止了血。蒋文旭打横抱贺知书去浴室洗干净,细心调合适水温。   “怎么突然流鼻血?”   贺知书皱皱眉,失血过多唇色都是白的:“屋子太干。”   “北方的冬天干冷。明天我找人帮你买个加湿器。”蒋文旭给贺知书洗干净了脸,贺知书的衣服也沾了些血迹,他想给贺知书褪了衣服一起冲个澡,却不料被人推开了。   贺知书反应很大,他才推开蒋文旭就紧紧攥了自己衣领,力气大的指甲都泛了青。   蒋文旭愣住了:“怎么了?”他有点尴尬,有点不知名意味的委屈,有一点莫名其妙:“你衣服都脏了。”   “我自己来。”贺知书的眼神没落到蒋文旭身上,仍是抗拒的模样。   蒋文旭的脸色黑下来,冷冷道:“那么脏,一股血腥味,我没那个兴趣。”   贺知书知道他是误会了,但什么都没办法说,只能看着蒋文旭一言不发的冲干净手然后出了浴室,不过五分钟家门一声脆响,蒋文旭走了。   这样挺好,外面随便哪个情儿都比自己知情识趣的多,却偏偏还要在这忍着脾气干伏低做小的活。贺知书慢慢褪了衣服,胳膊上是细密的针孔,一个连着一个,青紫连成了一大片。   贺知书环抱着自己浸在浴缸温热的水里,他忽然有点害怕。他觉得似乎该做出某种决定了,比如,他最后该找个什么样的地方落脚。不管死在哪里都是够麻烦人的,如果死在家里,十天半月没人发现,那副样子肯定很狼狈难看,吓到蒋文旭就不好了。   贺知书想了想突然笑了,他也是才觉得一个人死的过程并不艰难,难的是人死了之后呢。   热水泡的贺知书发软,他没久泡,趁还有点力气擦干净自己就起身了。仔细的又套上厚实的睡衣,暖和了不少。   客厅还有那股没消散干净的烟味,苏烟的气味,并不难闻,却嗅的贺知书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钝疼。   头疼也涌上来的时候贺知书才发现自己一天都忘了吃药,于是又逼着自己忙碌起来烧水倒药,一把药咽进胃里总翻江倒海的闹很久。   贺知书躺在沙发上等药劲上来,小猫围着他玩,小爪子挠的贺知书酥酥痒痒的疼。   听到钥匙开门的响动时贺知书以为是幻觉,直到脸色仍不好的男人站在面前才反应过来。   “别玩小猫了,去洗手吃饭。”蒋文旭还是冷着脸,但在外面溜达了一圈竟买了饭回来。   “溜肝尖,给你补补血。”蒋文旭把菜倒进盘子里,语气并不热络,眉眼却是温和的。   贺知书坐在餐桌前走神,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蒋文旭,确实不会为这么点小事真正跟他发脾气冷落他的。 第三十一章   蒋文旭好像收了心。别的什么贺知书看不出来,至少那男人知道着家了。早上是正常上班点走,晚上应酬的再晚也记得回家。   贺知书的病还是那样,不见好但也没一直恶化下去,也是直到又去了医院几次贺知书才发现,艾医生一直在避着他。本来主治的医生换了人贺知书没什么想法,他以为是艾子瑜太忙,直到那天看见艾子瑜从办公室出来,就好像没看见他一样直接擦肩走过,贺知书才明白了些什么。   但也没彻底明白。贺知书的印象里医生一直很照顾他,两个人的关系怎么也能算得上朋友,却突然就冷了下来。贺知书对人情世故并不特别敏感,再加上这实在摸不着原委就更莫名其妙。   贺知书继续来医院化疗,这是他做的第三次化疗,身边彻底的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   治疗的过程还是格外的漫长和煎熬,以至于后来在记忆里连带着那个冬天都是漫长的,风似乎从未停过,眼中除了灰扑扑的天,剩下的只是医院雪白的墙。   那天化疗完贺知书躺了十多分钟才有几分力气起身下地,他扶着墙走,脸色苍白的能和墙融进一起,除了憔悴和寂寞整个人只剩下一把骨头。   贺知书头疼的恶心,化疗的后遗症上来,昏昏沉沉的连视线都模糊了。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慢慢蹲下身等着晕眩过去。贺知书缓了很长一会儿,双眼聚焦的时候才看到眼前有人。才入眼的是一双纯鹿皮软底皮鞋,然后是笔直的裤管,白大褂,很英俊的一张脸。   “来我那儿待一会?”艾子瑜的瞳孔是很忠诚温柔的土褐色,看着贺知书的眼神里有一点莫名悲伤的意思。   贺知书咬咬唇想站起来,可实在太吃力,艾子瑜没像往常只克制的搀扶他一下,他直接一把打横把贺知书抱进了怀里。   “医生!”贺知书吓了一跳,短促的疾呼了一声。   艾子瑜眉都没皱,大步往前走,倒是怕贺知书太尴尬,大声喊了两遍:“急诊!”周围的病人对医生的眼光从疑问变成了然。   那间休息室的布置仍没变,只是最近没晒过的被子有点发潮。   “谢谢你医生。”贺知书的心跳还没平稳,脸上有一些缺氧带来的红晕。   艾子瑜从把贺知书放到床上就一直在低头,也不说话,一瞬间空气都静默到要凝滞。   贺知书抿唇,轻轻拉了两下医生的衣袖:“怎么了?”   医生猛地抬头,一把抱紧了贺知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艾子瑜的眼圈都红了,被贺知书看到的只抬眼的那一瞬间的悲伤都浓的像要把人溺亡。   “怎么了?”贺知书的肩膀只僵了一僵,随后就放松下来,他安抚一样拍了拍医生的肩背:“你怎么了?”   “骨髓……骨髓……”艾子瑜的声音带了丝哽咽:“和你匹配的我找到了……那明明该是你的。市长家的公子也急用,才检测出来那人就让他们带走了……”   贺知书愣了愣,而后笑了:“就因为这个?没关系,我还以为是你怎么了。”贺知书的声音很温柔,最该委屈的人反过来安慰别人:“况且骨髓没了可以再匹配,市长家的儿子肯定是比我娇贵的,给他先用也没毛病。”   “根本不是,是那官二代给得病的情人弄走了。”   “有情有义,用权谋的不是自己的私,这人还不错啊。”贺知书竟然还有心情和艾子瑜调侃。他其实知道匹配上一份合适的骨髓有多难,这一次错过了基本上也就绝了他的生路。但可能就是这样吧,生死有命,注定的。   “不,我求求我哥,肯定有办法的……知书,肯定有办法的。”   贺知书最看不得有人为自己难过,比自己疼还难受。他终于红了眼眶:“医生……艾医生,没关系的,我就是你所有病人中的一个,治不好我是必然,不是意外。”   艾子瑜起身,他站起来弯腰看贺知书,眼睛里有晶莹的一点东西:“我不想只把你看成病人……”   贺知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艾子瑜凑近过来握了自己的肩,然后带着压抑失败的情绪吻在唇上:“我很喜欢你知书,很喜欢……我也不想的,躲着不敢见你,但我真的忍不住……我也是真的害怕。” 第三十二章   贺知书睁大了眼,震惊的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挣扎开。当感觉到对方的舌尖竟试探着抵进口腔的时候贺知书才反应过来,狠狠地咬了男人一口。   艾子瑜放开贺知书,口腔里的血腥味让他似乎清醒了那么点。他想向贺知书道歉,还是朋友那样给他个安抚的拥抱,可是他抬眼只看到贺知书越发苍白的脸色和被辜负了一样的对他的厌恶和不信任。   “知书……”艾子瑜小心翼翼的唤贺知书的名字,想伸手碰碰他的手背。下一秒却被人狠狠甩开了,紧接着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贺知书推开艾子瑜下床,一句话都没说,他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一扇门。   艾子瑜忙攥住他的手腕:“是我的错,你身体不好,躺会儿再回去,好不好?”   贺知书咬紧牙用力想把手腕从医生手里抽出来,艾子瑜怕伤了他只能放了手。他今天确实是冲动了,着了魔一样,身体不受大脑操控。   “知书,知书,”艾子瑜拦不住他,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出休息室然后穿过医院的走廊:“我是真喜欢你,你真的这么嫌弃我吗?”   贺知书突然停了脚步,他回头看艾子瑜,看了很久才把目光移开,贺知书的声音还是温和且柔软的:“我只是不想看你这么错下去,不是你不好,是我自知不能误人前途。”   很奇怪,艾子瑜在意的不是贺知书的拒绝和疏离,他才发觉贺知书出来的太急竟然忘了拿外套。生病的人免疫力不好,都怕冷,贺知书的病尤其凶猛,怕是冷一冷就要烧个没完。   艾子瑜心慌的甚至有些手忙脚乱的脱了身上的白大褂,他把衣服反过来给贺知书披上。声音近乎哀求:“别说了,我不逼你。太冷了,我送你早点回家,你想拒绝我上车再说,行不行?”   贺知书的心猛地一疼,这一刻他忽然替艾子瑜都有些委屈。年轻多金的医生,最开始见的时候还是自律克制的,可现在也会为他轻易的红了眼睛,用那么卑微的问句恳求他的意见,问他行不行,好不好,是不是嫌弃他。怎么会呢?那么好的一个人。贺知书一直把医生当亲近的朋友看待,即使事情变成现在的样子也是舍不得给他难堪的。   医生见贺知书没有挣扎的意思,还是试探的极小心的去牵贺知书冰凉的手。艾子瑜的手干燥温暖,他忍不住想给那人一点温暖,他拉着那只冰冷的手,最后从紧紧的握变成十指相扣。   上了车贺知书就把那件白大褂扯了下来。但到底没扔在一旁,他只犹豫了一下就把那件衣服叠的整整齐齐。   艾子瑜难得体会到一颗心都被人家攥在手里是什么滋味,上一秒还在心碎,这一刻竟还能在痛苦中品味到那种丝丝缕缕的甜蜜。   他把空调温度调高,车速放慢。   “对不起。”最后还是艾子瑜先打破静默:“但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没错。我错在不该没经过你的同意就亲近你。”   贺知书转着右手无名指的银指环,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是我错了,你给的温柔和照顾都受下了,却根本无从回报你给的帮助。无论你抱着什么心思在我身边,对我好却是真的。”   “我对你好根本不都是抱这种念头的。”艾子瑜觉得心意被侮辱了。   贺知书倒是看的明白,他笑:“不只是。”   车仍是停在门口,贺知书下车敲敲驾驶位的车窗。车窗降下来,贺知书很虚弱的笑了笑:“你看,要不是我这幅样子太倒人胃口,一具躯壳而已,让你舒服舒服也没什么。”   艾子瑜的脸色一瞬间白下来,连着嘴都没了颜色:“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你也能残忍到这种地步。”这小刀子一刀刀往心头上片,倒是连杀人都不见血。   贺知书一身单衣在风里,眉眼里竟还能透出几分艳丽了整个冬天的风流瑰丽,他挥手转身,很快消失在艾子瑜的视线里。   不一定是谁先爱上谁就输了,比如蒋文旭。   但你要爱上了一个注定不会爱你的人肯定就输了,比如艾子瑜。   贺知书开门进屋,他的手被冻的都有些发僵了。一边呵着气一边换鞋,看到那双蒋文旭早上穿走的意大利雕花十六孔的皮鞋才发现,家里有人。   蒋文旭很忙,早走晚归,白天他顾不上贺知书。两个人谁都不耽误谁,那男人忙事业,贺知书自己去医院,正正好好。贺知书看了一眼表,才下午五点多,他真的没料到蒋文旭回来的这么早。   开门的声音蒋文旭听见了。贺知书才往屋走了几步书房的门就打开了,那男人手里还拿着一份纯英文的财务报表,鼻梁上架着一副低度的金丝细边框眼镜。蒋文旭的声音是温和的:“和我说说你去做什么了。”   贺知书莫名狠狠打了个冷颤。 第三十三章   蒋文旭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他看贺知书的眼神和看什么报表和合同一样,没太大波动,冰冷且理智。至少现在还是有那么一些理智。   “你外衣呢?”蒋文旭的眼光从贺知书全身扫了一圈,伸手摘了眼镜,他只有很低的一点近视,只有研究很重要的谈判合同的时候才会戴一会儿。   贺知书觉得自己可能是太冷了,连带着反应都变慢了。他有些失神的冲蒋文旭笑了笑,声音细弱:“你没吃晚饭呢吧?”   蒋文旭的表情一瞬间变的阴戾,一沓文件直接冲贺知书砸过去。那沓文件还没订,纸张纷纷扬扬扫在身上,并不疼,但那种悲凉密密匝匝全落在贺知书心上。   蒋文旭本来今天心情很好,他跟了那个竞标的项目很久,终于和李市长家的宝贝儿子搭上了关系,那太子爷竟然还是个情种,为了个得了绝症的情人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最近据说骨髓匹配上了,高兴的轻易就把好处都许给了自己。现在都是扫尾工作,蒋文旭也想着冷落贺知书很长时间了,回家就早了很多想陪陪他。结果人不在家。   其实到这为止还远不到蒋文旭会对贺知书发火的程度,蒋文旭知道贺知书出去买些菜或者日用品很正常,就耐心的等人回家,结果一等就等了很久。人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想些东西做点什么,他不想在家忙工作,突然就想起来去年贺知书给自己买的围巾,过两天元旦他想带贺知书去哈尔滨看冰雕,戴这条围巾也是隐隐抱着对爱人示好表示自己很念旧情的态度。   坏就坏在一条围巾。   翻到那个纸袋里叠的整整齐齐的burberry经典款围巾的时候蒋文旭还想了半天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条围巾,他对自己的东西向来肯用心,他很确定这条围巾不是自己的。那是谁的呢?贺知书自己绝对舍不得买这么贵的一条围巾。送给自己的?可标签摘了,看着也像戴过的。   蒋文旭才凑近那条围巾就嗅到了一股若有过无的冷香和医院消毒水味。脑子里突然就蹦出来那个开法拉利一送就送了盆价值二百万兰花的医生。   事情到这就严重了。蒋文旭的占有欲特别强,只是平时贺知书懂事温顺很少出门蒋文旭就很少表露出来。蒋文旭想,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自己最放心的人都做了什么,只不是贺知书也受不住寂寞了,家里除了别的男人的围巾是不是还有更多碍眼的东西,他们在自己的家里做过什么,无数个自己没有回来的夜里,那张床纠缠的是不是仍是两个人。   越想就越恶心,想象力有时候是很害人的东西。蒋文旭想了一下午,同样等了贺知书一下午。   买什么能买一下午?怕是去约会了吧。   蒋文旭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到自己的错和不是,贺知书就回来了。   “你他妈长能耐了是不是贺知书?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床上死鱼一样的反应都能勾引男人了?”蒋文旭冷笑着微眯着眸子看贺知书,那种眼光很伤人。   贺知书垂着眼眸,慢慢蹲下去帮蒋文旭把那些文件一张张拢起来。他不想和一个无理取闹的男人多说话,虽然蒋文旭几句话对自己的伤害比外面越刮越大的寒冷北风还要大。   可他的态度对蒋文旭来说说清了是无视,说重了就叫默认了。   蒋文旭彻底被惹恼了,越看贺知书默不作声越不顺眼,上去就狠狠一脚踹在仍半跪着的贺知书的肩上。   贺知书没想到蒋文旭突然动手,只觉得肩上一痛,然后随着那股力道后腰狠狠撞在了身后茶几的尖角上。   做骨髓穿刺后贺知书的腰一直不好,被这一撞竟一时疼到整个人蜷在一起展都展不开。   “我在问一遍,你去哪儿了。”蒋文旭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悬在贺知书头顶上的仍是那么冷冰冰的一句质问。   “医院。”贺知书苍白着脸抬头看向蒋文旭,眸子里是深切的受伤和痛楚。   “衣服是不是也落在医院了?”蒋文旭勾了唇角,弯腰捏了贺知书下巴。   “是。”贺知书无法解释,事实就是如此,蒋文旭会瞎猜测什么他不清楚。   蒋文旭慢慢皱了眉,他松了贺知书下颏,眼神全是厌恶和嫌弃,他就像个第一次听到黄段子的小姑娘,用那种惊异又带点恶意的语气评价:“你怎么这么贱?”   “和医生在哪里搞更爽?病房?休息室?还是我家的床?”   贺知书猛地抬头,简直,无法置信。用这种恶毒语言侮辱他的,真的是他掏心掏肺爱了大半个人生的男人?   贺知书很费力的站起来,他努力站稳:“蒋文旭!”   他也很纳闷自己明明一点力气也没有也能把这男人的名字念的这么隆重且中气十足。   “你凭什么来说我?你敢保证你自已也干净?你在外面胡闹就可以,你凭什么理直气壮!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真把我当傻子是吧?你他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贺知书的话没说完,打断他的是一记很响亮的耳光。   蒋文旭恼羞成怒,他没想到自己的双标,却想到贺知书和自己比,是不是真的不干净了?那可是自己从十几岁就圈着占着谁都不想给谁看的宝贝啊。   那一耳光打的贺知书懵了懵,耳朵都跟着嗡嗡响。蒋文旭上前攥紧了贺知书手腕把他往卧室拖。他不是医生肯怜惜贺知书不敢下重手,蒋文旭手劲大,把贺知书的手腕都掐的青紫。   “我出去是逢场作戏退无可退,你从家能有什么为难?你和人暧昧胡闹是为什么?嗯?我看你是欠干!”   那条惹祸的围巾扔在卧室的床上。那张床的床垫床单都扔了满地,是蒋文旭心里犯着矫情劲嫌脏。   贺知书也看了那条围巾半天才想起来,是那天医生送他回家缠在脖子上的,他叠好想再去医院的时候还回去,结果忘了。   “谁的?”蒋文旭指了一指。   贺知书笑的有些凄凉了:“医生的。”   “你的衣服在医生那,医生的围巾在我家,你们两个能不能别那么鲜廉寡耻?”   贺知书想给蒋文旭一耳光,想让他别那么阴阳怪气的说话,但是他气的半句话都说不出,喉间一片气血翻腾。   贺知书被蒋文旭摁在床上,后背被铬的生疼,床板很凉,很粗砺。   “我恨你。”当蒋文旭欺身上来的时候贺知书没有抵抗,他甚至语调都是平静浅淡的,但就是这样三个字让强势如蒋文旭都打了个冷颤。   那种一瞬间的心悸过去之后就是更猛烈的怒气。蒋文旭扯了那条围巾绑紧贺知书的手腕:“行啊你,本事了。什么话都敢说了是吧?我他妈今天不给你长点记性我跟你姓!”   贺知书的鼻尖萦绕着围巾上的消毒水味道,他很不合时宜的走神。医生凑过来抱住他的时候身上也是这种味道,他的动作那么小心惶恐,大概真是喜欢到重手都下不去了。   那蒋文旭现在呢?   两人的衣服都没完全褪下,蒋文旭只是拉了裤子拉链。   “贱货,”蒋文旭下手很重,半分怜惜都没有:“我就不该……把你自己放家里!”   贺知书疼的蜷在蒋文旭身下打哆嗦,身体深处像一把刀越捅越深。蒋文旭没给他用润滑,只有那为了方便插进来才浸了唾液的几根手指。   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几乎是蒋文旭才挺腰进来贺知书就被撕裂流了血。   贺知书咬紧牙关也忍不住痛吟,然后他开始咬自己的唇舌,然后是柔嫩的口腔内壁。 第三十四章   贺知书的意识时断时续,最痛苦的时候他恍惚以为自己快死了。他疼的连哭都哭不出来,额头上覆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个过程中其实蒋文旭也不舒服,干涩狭窄的地方箍的他生疼,但憋的就是一股气,非要折腾欺负的贺知书更不舒坦。   “知不知道错?”   最后结束的时候贺知书听见这样一句,他慢慢侧过身越蜷越紧,削尖的下颏抵在膝盖上。他不说话,感觉身上仅存的热度都随着蒋文旭的进出拉扯着生生带出了体外,丝毫不剩。   可是,我到底又错在哪里了呢?贺知书的眼神黯淡的就像笼了一层翳,什么都映不进去。   “说话,”蒋文旭皱眉弯下腰去拨正贺知书的脸,他明明已经在给贺知书台阶下,却不想被人全然的无视了:“没爽够,躺那儿等我呢?”   贺知书的脸随着蒋文旭的力道转过来,他连把眼光对焦都很费力。贺知书的瞳仁大且黑,里面却没有了以往的水一样的纯净深情。黑沉沉的一片映着蒋文旭的影子,铺天盖地的绝望哀伤。   蒋文旭的心口突然的紧缩疼痛,他愣愣的举起手掌想碰一碰贺知书的眼睫,想确认自己看到的心碎只是错觉。   可他只是一抬手贺知书就瑟缩了一下,那个人蜷的更紧,微侧的小半张脸浮着嫣红的指痕。突然的动作让贺知书低低细细的咳嗽起来,苍白的脸色显示着极度的痛苦,随后狠狠一呛,竟咳出了暗红色的血。   蒋文旭的脸色刷就变了,瞳孔骤然紧缩。他俯下身去抱贺知书,手指都在颤抖:“怎么了?怎么了?给我看看……快点给我看看……”   贺知书抖的越来越厉害,他一张嘴就有血顺着唇滑下来,攥着蒋文旭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冷。”   蒋文旭手忙脚乱的扯下床单给贺知书裹上。他把贺知书翻过来抱进怀里,却从贺知书身下碰到了更多冰冷黏腻的液体,蒋文旭彻底慌了,只是肠道一点粗暴撕裂的伤口,贺知书竟仍未止血。   “没事……没事,咱们马上去医院。没事的。”蒋文旭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还是自己,但这样慌乱无措的语气太难得出现在蒋文旭口中。他应该永远是运筹帷幄的,淡定优雅睥睨生死的。   “我不去医院。”贺知书的语气平缓,只是有那么一些模糊不清,他的神志还是清楚的,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去医院。”   蒋文旭退了步,他飞快的翻通讯录然后拨通电话:“景文?拿上医药箱快来我家!”   挂了电话蒋文旭把贺知书更紧的往怀里搂了搂:“没事的,景文马上过来。累不累?累了在哥怀里睡一会儿。”   “蒋文旭。”贺知书的声音很哑,不是那么清晰,其中有几分平和的意味,没有埋怨,但同样不含爱意。   贺知书不等蒋文旭回应。他自己轻轻的笑起来:“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念一遍高中。那时候的蒋文旭真好啊,那么多人都喜欢他,可他只喜欢我。他脾气不好,对什么都不耐烦,可唯独肯耐着性子陪我。有人要是不阴不阳和我说句话他都能抡凳子教人家怎么好好说话,在台上表演什么节目领个什么奖眼神也要先找到台下的我。”   贺知书笑着笑着眼泪就滑了一脸,可他自己偏偏毫无意识,仍然挂着那种怀念的笑意:“十七岁那年蒋文旭说喜欢我,我就和他在一起了,我相信他肯定疼我。十九岁那年家和前途都不要了,我陪他走,觉得只要和他在一起我不怕吃苦。二十三岁那年我父母来北京找我出了车祸,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他,那时候我就想,只要他还肯给我一个家,无论如何我都不留开他。”   那张脸上的湿意越来越重,贺知书大睁着眼看着一团虚无的空气,努力把哽咽牢牢压制在喉咙口:“他对我很好的,拼了命的赚钱,年少时那么傲气叛逆的人也学会了酒桌上逢迎讨好,学会怎么敬酒,怎么给老板开车门……我知道他挣钱都是为了我的,不然也不会因为他当时最大的一个客户只言语轻慢了我几句就折了人家一条手,不仅没了单子,还差点被关了几天。”   说这些的时候贺知书笑的有几分温柔,和酸楚。最多的,是压抑不住的深情。   “可我不知道人是怎么变的。”贺知书又咳嗽起来,他口里疼的厉害,一片血腥味。   “他不回家了,电话越来越少,有时夜里回家喝的烂醉,衣服上满是香水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大男人活的比女孩子还小心翼翼。我一直在想,他怎么就不喜欢我了,是我不像以前那么好看了,还是才开始学习做的饭菜比不上外面,或者真的只是在床上花样比不得更年轻的一群孩子。”   “很可笑吧,那两年我用高中听课的认真态度看GV,只是想学着讨好他。可最终,半点用处也没有。我想我大概这辈子也学不到能用身体绑住一个男人的地步,一场做下来能忍着不哭不求饶都不错了,还怎么配合人家玩花样呢?”   “我都这么没用了,他还怕我出去搭别人……怎么可能呢,这辈子栽他一个人身上还不够啊……我还长不长心。”   蒋文旭猛地抱紧贺知书,声音一片痛楚:“别说了……别说……是我错了,乖,是哥错。”蒋文旭的声音有可见的哽咽,心口被人揪紧了一样的窒息和疼痛。   贺知书修长的细眉拢起来,他就像没听见蒋文旭的话,声音低下去,和呜咽一起混在喉咙里:“上学的时候我连车子都不敢学,腿擦破一点皮都要疼半天……高中语文背错了还流行打手板,全班只有我一次都没背错过,我怕挨打,即使有时候大家都偷懒老师只象征性的打那么几下……他明明知道的……知道我最怕疼,却也能下手毫不留情的给我一耳光……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不爱我了。”   “我错了……宝贝,哥最疼你……别说了乖,等你好了打我回来……我错了,真的。”蒋文旭越来越心慌,他的心打着哆嗦的恐惧和疼。他不知道别的,但他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贺知书静静的听蒋文旭说完,没什么反应,就像什么都没听到:“对别人来说的一段可以割舍的感情对我来说是十四年的爱,是退无可退的唯一的依靠,是尝过的所有甜头,也是刻骨铭心的全部痛楚。”   贺知书扯了扯蒋文旭的前襟,他仰头看进男人深沉的眼眸,温和的笑:“所以你第一次打我我不走,你喝醉了一边叫着沈醉的名字一边上我我不走,你在法国和情人胡闹我不走,你怀疑我和别人暧昧打我强暴我我也可以不走……但是,蒋文旭,爱没有了,我还能在你身边留多久。”   蒋文旭的身子一颤,有些事情,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脱离了掌控。 第三十五章   世界上最难掌控的就是人心,因为有时候你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变的都不知道。   蒋文旭自己都发怵,他才冷静下来想,怎么就舍得打贺知书了呢,那是当年自己恨不得拿命护着的人。他也想,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在外面玩,他其实一直都知道那么多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贺知书。   可事情就是到这个地步了,注定的,他们这辈子有一个大坎。避不过去,躲不过来。   蒋文旭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了,可此时再没了昔日上对情人的甜言蜜语抑或是商场上的雷厉风行。他只能把贺知书抱的越来越紧,假装自己的宝贝还是完好无缺的,永远不会失去的。   贺知书体力消耗的太厉害,现在浅浅的睡着了,似乎仍是冷,很乖很安静的偎在蒋文旭胸口。   蒋文旭伸出手指顺着贺知书柔和的面部轮廓轻轻摩挲勾画,眼神深邃。他知道贺知书对他的绝对的爱和包容,但这次一定是委屈极了,竟真有了那么几分割情舍爱的决绝来。   “别气了……我改,哥什么都不要也不能不要你啊……”蒋文旭的语气很轻很温柔,连贺知书的睡眠都怕惊动:“醒来怎么闹都成,不许离开我……”   蒋文旭抱着贺知书走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慌的这样厉害,似乎他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就要发生了。那种潜意识的惶惶不安是最磨人的,就像食草动物的风声鹤唳,压迫感始终砸在心上。   终于门铃响了。   蒋文旭轻轻把贺知书放在床上用床单掖严了才去开门。   “你怎么才来?”蒋文旭拉开房门。   张景文额头上冒着汗珠,拿着医药箱进门:“今天周六,私人医生都不上班的,我才从酒吧过来。先说好了,诊金双倍。”   景文和蒋文旭很熟了,交情也有七八年,要不然依这位大爷的脾气还真没人请的动。   “别废话了,我这很急。”蒋文旭没心情陪他扯皮。   张景文不紧不慢的脱大衣:“说吧,你丫怎么了。头疼感冒我不治,疑难绝症我看不出来,外伤还差不多。”景文的诊所平常服务的大多黑道大佬,也真是见血的外伤处理得多。   蒋文旭的脸色更难看了点:“不是我。你轻点进卧室,看看知书。”   景文这才收起来不紧不慢的态度:“小嫂子怎么了?”   他推卧室门进去,地上杂乱的东西让景文都没下脚的地方。贺知书就躺在床板上。   蒋文旭径直走过去把贺知书重新搂怀里然后招呼张景文:“你过来。”   “蒋文旭,你干什么了?”张景文忙凑过去,伸手去碰贺知书额头:“有点烧。”   景文拨正贺知书的脸之后轻轻嘶了口气,猛地抬头看向蒋文旭,眼神有那么一点不可置信:“你打的?”   蒋文旭只专注的看贺知书,他看见怀里的人因为旁人的碰触拢紧了眉,眼睫虽然因为不安抖的很厉害但还是因为太累了没能睁开:“你下手轻点。”   张景文也怕吵醒贺知书,生生忍下了质问。   “他咳了很多血。”蒋文旭语气平淡的一一告知张景文,眼神却将那丝心疼和痛苦掩饰的极好。   景文轻轻捏开贺知书的口腔,借着口腔灯看到了那么多细细密密的小伤口,是咬的。导致出血最厉害的是被咬破了的舌头。张景文舒了口气,幸好不是内伤,但肯定要影响最近的进食和说话。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不大好,抬头问蒋文旭:“你咬的?”   蒋文旭没否定,虽然不是,但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景文褪贺知书上衣的时候遇到了抵抗,睡得晕晕沉沉的人无意识的挣扎,拖着哭腔拒绝:“不要……”   蒋文旭忙抱了他哄:“乖,让景文看看。”他怕自己下手没轻没重给贺知书留了痕迹,如果有淤青伤痕还能让景文揉开。   “冷……不要……”贺知书摇头,手无意识的攥紧了蒋文旭的衣袖。   蒋文旭的心直接软了,抿了抿唇看张景文:“上身不用看了,没事。”   景文马上听出了话外音。   处理下面伤口的时候饶是见惯了这样场面的张景文都惊了惊:“怎么出了这么多血?”   景文给贺知书处理伤口的时候贺知书清醒了,蒋文旭蒙住他眼睛凑在耳边低低哄:“别怕,是景文来了,你凑我怀里睡一会。乖……睡吧……”   身下撕裂的伤口处理了很久,终于结束的时候贺知书疼的眼皮都没力气掀起来了。蒋文旭轻手轻脚的抱他去客房的大床好好休息,又给他擦了满头冷汗。   “蒋文旭,出来。”景文冷冷的站在卧室门口招呼。   蒋文旭给贺知书把被子掖严了才出去。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个虐待狂?”景文终于忍不住了:“你不知道知书有凝血障碍?你他妈这么玩是想弄死他还是怎么样?他怎么对不住你了?”   “我不是故意的。”除了面对贺知书,蒋文旭的低头是很困难的,很少能这么轻易的低头任好友指责。   张景文叹了口气:“你这两年不少事我其实也知道,但也只当男人逢场作戏玩玩。但我今天真拿不准你是不是还把心思放知书身上。我上一次见他还是两年前,却还没憔悴瘦弱到这地步,你是怎么苛待人家的?”   蒋文旭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嘶哑:“我放不开他。我会把外面的人都断了的。”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总不好管太多,只能期望蒋文旭的话是认真的,便转移了话题:“你家有退烧药吗?我没拿。”   蒋文旭在烧水:“书房,还在那处地方,你知道。”   张景文一进书房莫名的打了个冷战。找到了药又看了半天才发现哪儿不对。   以前来这儿的时候这屋书很多,贺知书很爱看诗集和小说,书柜里全是书,就连书桌上都是最新的杂志。可现在,全变成了瓶瓶罐罐。   张景文再懒散也是医生,第一直觉就是那些看着无害的许愿瓶里装的绝对都是药。   但毕竟专业不对口,张景文只觉得那些药看着眼熟罢了,就像你认识一个人,但隔了很长时间看总会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   “水开了,药找到了吗?”听见蒋文旭的声音张景文忙应了一声就出来了。   张景文并没有放在心上。   慢慢想吧,总会想起来的。 第三十六章   张景文没待太久,他很忙,去酒吧玩也就是说说,关系好的都知道他快结婚了要安排不少事。   “等小嫂子好点之后你别嫌麻烦,带他去医院好好查查,他身体看着很不好。”张景文出门的时候交待了两句,突然想起什么,补道:“你最近吃什么药呢吗?书房里那些玻璃瓶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蒋文旭自然不太清楚,摇头:“不是我的,等知书睡醒我问问他。”   景文还想说什么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冲蒋文旭挥手往外走,步子很大,语气全是谄媚和讨好:“我回家了回家了……不都说了我去文旭那儿了吗……什么?你要吃螃蟹?还要活的自己蒸?这大冬天三更半夜我去哪儿给你弄?……别发火啊老婆……”   蒋文旭默默关上防盗门,莫名觉得更冷清了。当年张景文玩的人鬼不分,又是唯我独尊玩世不恭的性子,没少嘲笑了陆陆续续结婚成家的好友。却没想到也有一日能让人收拾的这么服服帖帖,甚至都懂得来劝蒋文旭不要流连欢场作弄人心。   蒋文旭转身去了客房,把空调温度又调高了几度。他半跪在床边仔仔细细的给贺知书重新掖了掖被子,又忍不住伸手去拨整齐贺知书鬓边几缕凌乱的黑发。心里神奇的盈满了东西,有他自己很熟悉的喜欢,但也有一些酸涩惶恐的不安。蒋文旭没料到贺知书其实一直都把那些事情看在眼里,他也实在不敢相信自己会酒醉时抱着贺知书喊别人名字。稍微想多一点蒋文旭也觉得实在残忍可恨,如果是贺知书外面有个把情人,自己肯定能干出来杀人灭口的勾当。可偏偏贺知书肯容忍了自己,还隐忍了不知多久。   “酒桌上喝醉了喊你名字的时候倒是不少……你可别是气极了编来骗我……”蒋文旭这一天也累坏了,和衣卧在贺知书身边,他抱紧了怀里的人,进入睡眠那一刻梦呓似的念叨了一句:“断了……都断了,哥要你就够了……”   大早上贺知书醒来的时候都不知道几点了,遮光的窗帘拉了一半,暖融融的光晃了大半个床。贺知书眯了眯眼费力坐起来,一动全身都酸疼。   卧室门没关严,拉着条缝,从客厅透过来一些隐约的早间新闻的声音,小米粥的甜香跟着一起渗进来,贺知书一时愣了神。   一直期待的无非也就如此了……天气很好,阳光很暖,不是阴雨,也没有风声。爱人也很好,细心温柔,肯洗手做汤羹。   即使一年里黑夜占了一半,阴雨天占了一部分,好天气毕竟是少数。即使爱人的温柔很难得,甚至仅仅是轻描淡写就想补偿自己受过的更大的伤害。   贺知书走神的时候有毛茸茸的东西蹭他的手,低头一看是那四只小猫,确实已经长大不少了。   蒋文旭一大早就是被小猫吵醒的,他还睡的迷迷糊糊,怀里又暧又软,他还以为是贺知书,想着埋头在爱人肩头,却亲了一嘴的毛。蒋文旭直接吓清醒了,头脑昏沉中竟以为碰到了什么怪物。蒋文旭睁眼看着手边躺了好几只软趴趴的毛孩子,脸都黑了。要不是看贺知书的面子早把它们顺着十一楼扔下去。可到底没敢发作,凑过去亲了亲贺知书就下地去洗漱做饭了。   “醒了?怎么不招呼我?”蒋文旭是来招呼贺知书起床的,睡久了更不舒服。但看到贺知书已经醒了的时候竟然有了些瑟缩和心虚。   贺知书嗓子疼的不行,他昨天伤着的时候强撑着说了太多话,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说。   “嘴里还疼?”蒋文旭察觉出来,面上有了可见的心疼,忙凑过去:“给哥看看,昨天景文留了药,等会吃点东西再上。”   贺知书摇摇头,对蒋文旭突然的殷勤心里很抵触。昨夜还是急风骤雨无情伤害,早上起来就换了面孔,任是谁都觉得心里失望疲惫。   “还气呢?”蒋文旭的手掌轻轻摩挲着贺知书柔软的发,滑下来的时候捧了他的脸柔声劝:“别生气了好不好?哥是吃醋,怕你傻乎乎在外面吃亏受骗,大冷天从别人那儿出来外衣都忘穿了,我看了不心疼的吗?”   蒋文旭也真是抱了几分讨好的意思,说完就坐在了贺知书身旁,竟然还纡尊降贵的伸手摸了摸贺知书怀里的猫。   贺知书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他有些佩服蒋文旭的口才,如果偏执霸道和占有欲只是吃醋,强暴侮辱只是心疼,世界上的爱都扭曲成了什么鬼样子?蒋文旭能看到的只是一件大冬天多出现的一条围巾,少了的一件外套,他怎么就看不见身边的人是不是憔悴了,更脆弱了,是不是一颗真心都疼坏了。 第三十七章   可能是贺知书表情太冷淡了些,本想道歉示好然后早点把这件事翻页的蒋文旭不禁有些烦闷。他记着贺知书好哄,而且又是那种温软的性格,只要自己肯道歉一切都好说。   可这次不是。   不是说这次贺知书看着有多冷硬强势多听不进去劝哄,他甚至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连吵闹发火都没有。可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贺知书没有了一见到蒋文旭就习惯性的笑意,脸颊消瘦到彻底失去了酒窝,就连目光都黑沉沉的黯然下去。   “……哥在外头有些局子是推不掉的,你跟着我一起跑那几年也知道,有时候钱色交易是分不开的,就算再不喜欢总要给东家留几分面子。”蒋文旭本不想把这些事挑给贺知书,一来他不知道贺知书从哪儿听来的知道了多少,说的多错的多;二来自己确实不算问心无愧,以前自以为天衣无缝玩起来的时候不觉得,一旦要说给真正在意的那个人听就浑身不自在起来。   “这两年生意越来越大,哥越来越忙,知道委屈冷落了你,可也是没办法。商场如战场,我不拼一拼就得让人家吃的骨头渣都不剩。哥最舍不得你受委屈,我受些累没关系,只想着什么时候存够了钱带你直接出国……去哪儿都没关系,能结婚就行了。省得你这个小傻瓜成天胡思乱想幻得患失。”蒋文旭揽过贺知书的肩,真假参半的说下来竟真有了些温存的心思。他终于忍不住出神想,这些确实都是自己年少时候的心思。香拼劲全力给贺知书一个光明正大的未来。   蒋文旭不禁笑起来,他不很年轻了,真心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但更衬的他身上那种年轻人没有的内敛温和。   贺知书却觉出了胜过任何一次的凄凉意味。他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检查拿化验单的时候,做完化疗痛苦到站都站不起来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独自在家昏昏沉沉一烧一整天的时候,种种的痛苦已经到了哪种程度呢?贺知书不会形容,但他清楚的知道这绝对不能只用“委屈”二字涵盖。委屈是对肯心疼自己的人撒娇意味的埋怨,是娇气任性却能一派理直气壮的嗔怪。绝对不是如他这般狼狈不堪,自己安慰自己的悲伤。   疼你的人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去委屈?   贺知书不想接着听蒋文旭藏着冷箭暗锋的甜言蜜语。不过是想求一个原谅换得伤害别人后的心安理得,然后自己像从前一样接着温柔深情,他还是商场游刃有余难以拒绝东家“邀请”。   恶心。   贺知书挣开蒋文旭的怀抱,他忍着一身酸疼起身下地。   “知书,不要闹了。”蒋文旭一把握住贺知书的手腕。   贺知书猛地回头,他盯着蒋文旭的眼睛,嘴里疼的半句话都不想说,他闹?闹什么?怎么闹了?闹的让这男人都忍不下去了?   蒋文旭被贺知书冷淡且锋利的眼神狠狠蛰了一下,但仍没放开握着贺知书手腕的手:“知书,我知道我昨晚冲动了,你打我骂我都行,想听什么解释我都愿意说。你乖,不要让哥心里发慌。”   “我这样的身子,站都勉强,打你?”贺知书的声音嘶哑的厉害,他吃力到要很缓慢的才能咬准每一个字:“我这样的舌头,字都吐不清,骂你?请你解释?”   贺知书忍不住又咳嗽起来,脸色更不好了。他没多浪费时间,蒋文旭才颓然的放了手他就吃力的自己进了浴室。   蒋文旭揉了揉太阳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能出了卧室去厨房又热了热粥,然后去阳台抽了半包烟。蒋文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的知书第一次生这样大的气,可能……是攒了很久很久的悲伤委屈。   人就是这样,自以为的万无一失一旦被打破,从前的淡然和漫不经心都没有了,火急火燎的想补救的法子,懊恼万分从前的做为。   贺知书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蒋文旭已经熄了烟,高大的男人沉默的走进厨房盛饭,颓然的样子像被主人无端打骂的狼犬。   贺知书低着头,他很想哭,于是一遍遍告诉自己,都是假的,假的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等自己走了,这里还会坐上另一个人。但他还是痛恨蒋文旭,明明早已经变的面目全非,却偏偏还要试图用那个十多年前的少年面容勾的自己飞蛾扑火,甚至一想起离开整个灵魂都会撕扯着一样疼。   “稍微凉一点再吃,要不嘴里更疼。”蒋文旭轻轻搅拌着碗里的稠粥,闻着很香:“果然,我还是最擅长熬粥。”   自然没有回应,蒋文旭就笑着自答自话:“好吧……可能是因为煮粥最简单。”   蒋文旭是想喂贺知书的,结果被拒绝了。他也并不太在意,只撑着下巴专注的看贺知书。   这老男人长得真的很好看,深邃的眼神含情看人的时候特别撩。   贺知书知道的很清楚,所以他不抬头。   他吃的不多,实在是口腔疼的受不了了,含一点东西都疼的要命,再加上也没什么胃口,吃了连小半碗都不到就够了。   蒋文旭有些心疼,也没劝贺知书再多吃些。就站起来去牵贺知书的手:“我去给你抹些药,好的快一点。”   贺知书没多余力气拒绝一个死皮赖脸的男人,被牵到沙发旁坐下。   蒋文旭拿了药过来,轻轻捏贺知书的脸颊,低沉的男音温柔到要溺死人:“乖,张嘴。”   果然伤得很严重,昨晚景文处理的时候蒋文旭光顾着走神了,今天仔细一看更心惊。鲜红的口腔内壁十几处泛白破皮的伤口,舌头的咬痕很深,还留着牙印。这是想咬舌自尽还是怎么?   “你对自己下手真狠。”蒋文旭皱眉,手脚轻的不能在轻的给贺知书把药膏涂上。   贺知书感受着嘴里奇奇怪怪的药味,心也感觉到了那种苦味。他想——   蒋文旭,你对我下手更狠。 第三十八章   那天过后贺知书和蒋文旭的生活方式变了很多。蒋文旭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过分,所以总是抱着内疚补偿的心思想和贺知书多温存亲昵一些。贺知书却前所未有的冷淡,他伤了舌头后就更不愿意说话,抵触蒋文旭的拥抱亲吻,最后闹到非要去客房睡的地步。   “你到底想干什么?”蒋文旭看着正收拾东西打算在客房常住的贺知书,终于忍不住黑了脸。   贺知书仍是不说话,动作丝毫不停。   “你这都几天没和我说话了!我打电话问景文他都说该没事了。你天天自己闷着寻思什么你和我说,别从这折磨我折磨的没完没了!”蒋文旭越说还越觉得委屈,一把扯了身上的围裙扔了铲子:“两个大男人之间哪儿那么多麻烦,你从这和我矫情来矫情去的,冷战个没完,怎么岁数越长还越像个女人了?”   贺知书愣愣的站了一会,很久才缓过来身上那股寒意。他有些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爱情里占了弱势的,忍的越来越沉默的,伤得越来越脆弱的,不仅仅只是女人啊。   “蒋文旭,你是不是以为我离开你就活不成了?”贺知书很久没开口了,声音粗粝且嘶哑,竟有了那么一些字字泣血的意味。   蒋文旭却不闹了,他擦擦手去盛饭,语气拐着弯变成了温顺的讨好:“不会不会,我家知书怎么过都一生顺遂长命百岁。”他的本意似乎只是想让贺知书和他说几句话。什么都行,即使是谩骂也能让他感受到还拥有这个人的心安。   贺知书眼睛都气红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变的暴戾而失控:“我操你妈蒋文旭!你以为我在和你撒娇逗你玩?你以为我受了冷落和委屈在博你关注?你真以为我就离不了你,不就十四年吗?不就十四年吗?!”   贺知书突然的爆发让蒋文旭都怔住了,他还没来得及联想更多,只是本能的觉得这事发展成这样很罕见且莫名其妙。   贺知书压抑了太久,情绪一旦宣泄出来就收不住。他砸了两个客厅里插着干枝梅的花瓶,碎瓷片掺着破碎的花的尸骸散了满地,手边没东西了贺知书就冲厨房去,直到他把蒋文旭手边的碗砸在地上的时侯蒋文旭终于才反应过来。   “贺知书!行了,别闹,别闹了好不好?乖,不要闹了……”蒋文旭牢牢的用怀抱箍住贺知书的身体,那一瞬间他真的怕了贺知书会再往里冲冲拿了菜刀。   贺知书用力的挣扎都没有挣开,他气急了就狠狠咬蒋文旭的胳膊。蒋文旭吃疼,条件反射就松了手。   贺知书回身反手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你给我滚!”   蒋文旭下意识就想回一巴掌踹一脚,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不可以,他哪敢,哪舍得再动贺知书一下?   高大的男人抿紧唇低着头,丧家的恶犬一样夹着尾巴想进卧室找个不被人发现的旮旯。   贺知书却厌恶的一点半点都不想忍,怕声势不够又摔了个碗,一指门口:“你给我滚出去!”   然后蒋文旭就被撵走了。   贺知书虚脱的坐在地上,不经意间手被碎瓷片划了几条血口子。   他出神的想,他真是长了出息,曾经无数次的当笑话想的事情成了真。他对那个男人摔盘扔碗,恶狠狠的让他滚出家去。   贺知书呵呵的笑。笑完了就起身,他还得自己收拾起这一地的狼藉。   其实这满屋子的碎片和他自己也差不多,最唬人的也不过落地的那一声脆响,然后就没有了意义,扫扫干净,明天桌子上同样位置还会有新花瓶。   贺知书用手捡着瓷片,划伤也不疼,其实当人麻木了之后什么伤都没多少伤害了。他出神想,依蒋文旭的性子,又要多久不归家。放着自己自生自灭也有可能吧。   蒋文旭这种强势的性子,要是有情人敢这么对他他估计什么整治人的恶毒法子都能想出来。但如果是贺知书就真得好好想想,其实放在以前贺知书这么闹也好办,左不过把人拐床上半罚半逗的狠狠欺负一顿,最后再好好哄哄,外面的人不过逢场作戏,你乖,我以后多陪陪你。可这次蒋文旭是真没这个脸了。   又或者说,贺知书这些日子真把蒋文旭吓怕了。   这天晚上贺知书自己过的,他也是才发现自己一个人其实更好,更方便。   蒋文旭就没那么舒服了,他自己在酒吧喝了个烂醉,酒吧老板跟他没两年交情,打电话竟然打到了沈醉那里。   于是一大早蒋文旭头疼眼花醒过来的时侯就看着沈醉赤身裸体趴他怀里睡得正香,似乎是理所当然合该这样。   蒋文旭很厌烦的推开了怀里的人,除了贺知书他从来没拥过哪个人睡一夜。沈醉几乎是瞬间就醒了。   蒋文旭是个非常注重效率的人,于是很顺便的就分了个手。   “你去分公司当个经理吧,别在我身边儿了。房子和车留给你,有空去找宋助理开支票,他心里有数,不会少你的。”语气平淡到毫无波澜,多余的情绪半点都不浪费。   沈醉支起身子,身上的暧昧红痕似乎还证明着昨晚的柔情蜜意和恩爱正浓。他几乎要哭出来:“我怎么了?我怎么不好你说啊,我一件件改!”   蒋文旭冷着脸穿好衣服,他昨晚才被人从家里赶出来就和情儿滚了一宿床单,心里很烦躁,还有一种很微妙的对自己的厌弃感。   “你说话啊!我哪儿做的不好啊!我还不够听话吗?我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你一面也没抱怨过,你不喜欢动物我从小养了十年的狗也扔了,我又不是为钱留在你身边的,我……”   “行了。”蒋文旭皱眉,他没有一点耐心消耗在情儿身上:“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你不要我了总该有原因吧?”沈醉苍白着脸咬紧牙。   蒋文旭扣好手表正准备走,听到这话步子才稍微停了停,冷笑道:“甩个情儿还要原因,你真以为和我谈恋爱呢?”   床上漂亮的男孩子突然就哭出来了,哽咽着喊了一句:“你骗我!明明有原因的!你昨天晚上抱着我喊了一夜贺知书!” 第三十九章   贺知书醒的特别早,睁眼的时侯窗户外的天还是黑漆漆的,从楼上往外看仍有路灯和店家的招牌星星点点的亮着。贺知书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过安稳完整的一觉了,最近更严重,习惯性失眠,睡着后也很容易醒,能连续睡三四个小时已经不错了。   贺知书站在洗手间看着镜子里苍白病态的人,语调恍惚到发轻的问了一句:“你这辈子过过好日子吗?”   没有人回答他,贺知书就笑了,笑完了吐了一洗手池的血。   贺知书能感觉到自己的病开始恶化了,当他第一次照镜子窥到眼皮下的内出血的时候就开始讨厌照镜子,可即使不去看,身上的痕迹也越来越多,淤痕青紫都在肋骨腋下,乍一看还真像被家暴过。   贺知书有的时候不想想太多,可总是控制不住。他会告诉自己,行了,蒋文旭出去玩也不是一天两天,肯回家不错了,你还闹什么,还吵闹的动?但自我催眠已经做不到了,他变的越来越敏感,越来越失控,身心的折磨让他也慢慢失去了曾经温和清朗的模样。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贺知书就告诉自己该死心了。两个人走了十四年,被生活把躯壳上曾装点修饰的美好都剥落了干净,非要熬着把最后一点旧情也消磨在面目全非的现实里。最后终于有人肯醒悟,是时候该死心了。   死心不是不爱了。只是再也爱不动,就冠冕堂皇的给自己在留点自尊。说白了就是这样,暗恋也好,两情相悦也好,发展到最后还有那么一点光明的希望,谁舍得说死心就死心了。   手指上的纱布已经被血染透,好在一夜过去止了血。他给自己换了块干净的纱布,想下次别伤到手了,要不做什么都不方便。   他自己没胃口懒得吃饭,可那几只猫是不干的。贺知书给它们惯出了毛病,猫粮一碰不碰,一到饭点就各种撒泼耍赖求撸。   只能吃了药之后再任劳任怨的做些猫饭。   听见门铃声的时候贺知书还愣了愣,又听见几声敲门声他才反应过来确实是自己家。   他关了火去开门,以为又是物业来查抄水表的日子。却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孩子。   长得实在是很好看的男孩子。五官精致,皮肤很白,尖下颏,桃花眼,但眼睛还是红肿着的。贺知书心里隐隐的窜过什么念头,快的他根本没抓住。   “你……找谁?”   “你是贺知书吗?我叫沈醉,来找你。”   贺知书心里模模糊糊的影子终于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他刚刚一刹那的念头——这孩子就是比着蒋文旭的喜好长得。   贺知书以前从来没想过他会被三儿找上门来,他并不太懂这种事情两个男人该怎么解决。女主人尚能光明正大带人捉奸胡闹,自己如今却被三儿找上门来,丢不丢人是另说,怎么处理很难办。心里那种闷闷的钝痛更影响贺知书的反应。他真怕丢脸,即使现在已经成了笑话。   “让我进去坐坐好吗?”清亮悦耳的声音,连尾音都似乎带着年轻且干净的朝气。   贺知书微微侧身,被那些自己早就失去了的光芒晃的头都抬不起来:“那你先进来吧。”   沈醉其实也一直在打量贺知书。他是知道这才是蒋文旭身边无可取代的正主的,他也曾经很好奇过,但被几个蒋文旭七八年交情的朋友警告了——想跟蒋文旭久一点,绝对不能招惹贺知书。   后来听人说过几次,他样貌有几分像当年的贺知书,心里一直记得,总觉得蒋文旭能花心思的人长相肯定是很好的。但今天却吃了一惊。   苍白憔悴的男人,在他心里连好看都算不上。   贺知书去给沈醉倒了杯热水:“天冷,你先喝点水暖一暖。”   沈醉有些惊异的看着贺知书,刚才贺知书的反应必然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正常人看名不正言不顺的三儿,不恶语相向已是难得,他实在没想到贺知书能让他进屋喝杯热水。   沈醉并不坏,他只是那么想留在自己爱的人身边。谁不是呢?   “我和蒋哥在一起很久了。”沈醉看贺知书的眼神有几分让贺知书觉得莫名其妙的哀求:“你不要圈着他了。”   贺知书有点听不懂他说的话,也坐在一边,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这是求他成全啊。关键是自己能成全他俩什么呢?主导权从来都不在自己手上。   “这你要自己和他说,那种男人,留不住的。”贺知书像催眠自己,也像劝诫沈醉。   沈醉不说话,委屈巴巴的根本不像小三儿砸场子。他像和父亲出柜的小孩子,让人无可奈何,让人恼恨交加。   贺知书受不了这样的沉默的,但依他的性子又没办法赶人。于是贺知书自揭伤疤:“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我大学还没毕业就和他在一起,三年了。”沈醉语气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快和得意,似乎可以跟在那个男人身边三年已经很了不起。   贺知书没有更多的悲伤了,一直以来的心理准备有了用场,他轻轻的回:“三年啊?三年……”   “我想一想,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贺知书微微抿唇,他真的是厌恶透了这种自虐般的回忆往事。   “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2003年,非典。”贺知书笑:“那一年你也就十多岁吧?那会儿年龄小也是好事,至少知道的少想的少反而没那么恐慌。”   “那年蒋文旭还不是蒋总蒋老板,连蒋先生都不是,他还在一个不大也不小的电子科技公司当小蒋。非典全面爆发的时候北京全面封锁,但也是那个时候民众才回过神来,医院是绝对绝对不能进的。”   “那时候医院人多的挤不动,隔离区也不过就是比普通病房多一扇严实的玻璃门,输液的都在天井。那段时间真的很可怕,每天都在死人,病人很多,医护人员也不少见,甚至连卫生部长来慰问探视的时候都感染发病死了。”   贺知书语气温和且平淡:“那时候我在医院。”   “我的老板,一家三口都得了病,哪个老板人很好,平日最照顾我,他第一个死了,我得照顾嫂子和小姑娘啊。于是就陪着耗在医院,连遗书都想好了,无非是让蒋文旭别伤心,忘了我。但我没想到,那天夜里蒋文旭偷偷过了隔离带拖我回家。”   贺知书说一会缓一会,他害怕会被一直强行封存的记忆击的溃不成军:“那次是我记忆中蒋文旭最生气的一次,也是他发火最不吓人的一次。他举巴掌想打我,最后还是重重抽他自己的脸上。他不说话,就哭,金豆子啪嗒啪嗒的掉。我只能哄他,我说,你怎么了啊,我可没欺负你。”   他说:“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活啊。”   “最后那一家还是死了,我却没事。后来律师过来我才知道老板把他那个小公司留给我了。”贺知书笑笑:“就是蒋文旭现在做大了那一家。” 第四十章   沈醉漂亮的脸上是绝不落下风的执拗倔强,他很坚定:“如果那时候陪在他身边的是我,我也能受的下来。”   贺知书手指颤了颤。也许吧,但谁能知道呢。贺知书只知道蒋文旭那会儿没有没完没了的应酬,没有那么多看着能为他两肋插刀的朋友,没有包养出真爱愿意陪他吃苦受难的情人。   于是贺知书笑了,带些冰冷的锋利:“你喜欢他?为什么喜欢?”   “我很爱他,”沈醉理直气壮:“爱一个人哪有什么理由,当然觉得他哪里都是好的。”   年龄小就是这点好。说幼稚而不自知的话都会显得单纯又美好。   贺知书觉得身上更冷了点,触触额头,好像比之前热一些。他觉得说话都有些费力了:“也难怪你喜欢他。那种男人……样貌好,喜欢你的时候又百般的温柔,会疼人,甜言蜜语顺手捻来……”   贺知书开始觉得身上的冷往心里渗了,就像是一直遮挡风雨的屏障被撕了个缺口,冷风呼呼的灌进去:“是啊……蒋文旭若要喜欢一个人,半点委屈都舍不得给那个人受。他会给你画画,给你摘花,替你打架,就连在床上也舍不得看你哭……”直到后来,贺知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他脑袋有些晕,恍恍惚惚中分不清自己的情绪。   说不清是悲哀,是不甘,还是自欺欺人的想沉溺进给自己的幻境再不出来。   客房的门没关严,小猫饿的已经很不满了,那门也不知道被它们的小爪子扒拉了多久,竟然真推了个缝。   见到那几只猫的时候,沈醉的脸色一瞬间白到贺知书的程度。   贺知书稍稍缓了神,他问:“你怕猫?”   “他……他不是最讨厌动物的吗?”   贺知书无奈的轻轻推开蹭他裤脚的小猫,轻声道:“那男人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他不愿意的你不用和他讲道理,磨磨他,软着撒撒娇,他没办法,除了冷几天脸也没别的能耐。”   贺知书的调子很温和,似乎没意识到他在教另一个人该怎么令自己喜欢的人无可奈何,怎么心生怜爱。   但沈醉的脸色却更加的颓然衰败,其实当贺知书开始讲那个男人会对真心喜欢的人如何好的时候沈醉就知道了,再多的自欺欺人都改变不了那一个事实——蒋文旭对自己真的没有多余的情谊。   他以为男人的薄情冷漠是天性,以为蒋文旭只是不会爱人,以为那个人所有的不假辞色都是无心之过。   可原来不是的。蒋文旭不会陪他做一切情侣会做的事,从没有甜言蜜语哄他说话,更别说画画摘花。他也在想,蒋文旭疼一个人的时候真的会连床上都舍不得他哭吗?他只知道最开始跟蒋文旭的时候他常常受伤,那男人在床上也有股子戾气,下手狠,半点温柔也没有。沈醉那会儿常哭,疼的很厉害的那种哭,边哭边求,蒋文旭是从来不在乎的,他只嫌沈醉哭的狠了瘆人,有时候就懒懒的一句:“你实在不行我就换人。”   他那条狗被逼着处理的时候沈醉求了蒋文旭一个星期,软着性子撒娇又不是没试过,甚至愿意配合着玩那些蒋文旭手法根本不专业的SM。结果呢,那次沈醉没了半条命,狗也送人了。   沈醉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想,何必呢?自己来这不是自取其辱吗?蒋文旭家里藏个脆弱的瓷器一样的男人舍不得摔打发泄,自己还值得那么多心思情面?   但沈醉也不甘心。他有什么比不上眼前这人的,就凭他陪蒋文旭吃过的那些苦?他不是做不到,不过就差了那么一段时光。   沈醉笑起来,漂亮干净的像一园子茉莉花:“昨晚你们吵架了?”   “真是,每次生了气都跑我那儿去,小孩子性子改不了。”沈醉无可奈何的抱怨:“都劝他别老给自己找气受,他偏说放不下之前的旧情。大家都是男人,我当然理解他,无非把你和他之间当了亲情。”   沈醉慢条斯理的穿上大衣,笑道:“不过蒋文旭也真是有决心和以前做个了断,戴了十年的戒指说扔就扔,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可好歹也是别人一片心意不是?我还算心软帮你留下来了,要不约个时间我带来给你?”   贺知书的心口疼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手心冰凉。他的手指,他的唇,甚至他的整个身躯都在颤抖。贺知书忍着心疼的恨不得整颗心都跳出来的痛楚,指着门口,咬牙道:“出去!”   沈醉挑眉,当真毫不纠缠。   那扇门关上的一瞬间贺知书砰的一声跪倒在地。他用手背紧紧抵着唇,可大片的血渍还是从手指缝里渗出来。   原来,痛不欲生是这种感觉。   倒不如死了干净。一了百了。 第四十一章   贺知书伏在地上,鲜血洇透了他的前胸。能逼人窒息一般的疼劲过去,剩下的只有胜于从前任何一次的平静。   他定定的看着右手无名指的素面指环,他戴了十多年的戒指,摩挲过千万次,由着它变成绳索牢牢拴住自己的一颗痴心。   却不知,自己最宝贝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廉价又卑微。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清楚明白的告诉自己——你的坚持都是笑话。   贺知书一点点褪下戒指,戴的时间太久,摘下来很难也很疼。但最后戒指能留下来的,也不过就是一道白而浅的痕迹。   他闭着眼将戒指远远一抛,除了硬物落地翻跳进沙发底下的几声轻响,什么都没留下。   贺知书躺在地上缓了很久才爬起来,去洗干净脸,揉干净衣服,去给小猫做饭。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真麻木了,木偶一样端着针线,把碎的不成样子的心缝缝补补。新三年旧三年,无非这样过来了。   蒋文旭回家的时候贺知书正在客厅里看书,他就像没听见门口的动静,只噙着一点安然满足的笑意,慢慢的翻着书页。   “小书。”蒋文旭被那点笑意迷晕了眼睛,再出口竟像饱含了十多年忍而不发的深情。   他说:“我回来了。”玩腻了的孩子终于回家了,余下的只有颗怕挨打骂的心。   贺知书轻轻放下那本简媜的诗集,抬头看着站在玄关没有动步子的男人。蒋文旭手里还捧着一大束满天星,眼神深情。   贺知书笑笑:“送我的?”他站起来去接花,被蒋文旭隔了一捧花吻在脸颊上:“当然送你。老段的茉莉还没开,我替你等着。”   贺知书不置可否,他接过那捧花,却找不到花瓶装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花瓶早就摔碎了。   蒋文旭看着贺知书抱着一大捧花傻傻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玩,又觉得喜欢的不得了,甚至慢慢开始觉得看他无措的样子有些心疼。   “你就先扔一边吧,到时候我帮你做成干花,容易保存。”蒋文旭笑着望他:“没吃饭呢吧?我买菜回来的。”   这会才下午六点,贺知书自己的时候确实不会这么早吃饭。甚至不吃的时候特别多,最顶饱的就是那样一把药。   贺知书站在厨房门外歪着头看蒋文旭做饭,小孩儿一样的神情,时不时开口说两句:“少放盐……别放醋……鱼不要放香菜啊笨蛋……”。   结果就是盐放多了,手一抖又倒了不少醋,香菜也扔进去一把。   “都怪你扰乱军心。”蒋文旭笑着捏贺知书脸颊,接着又被手里单薄的触感刺疼了一下。   贺知书转身出去等,可不想今晚什么能吃的都没有。   吃饭的时候三菜一汤,第一道在贺知书“指导”下做出来的菜谁都没动筷。也是吃饭的时候蒋文旭发现,贺知书手上的戒指没有了。   “你戒指呢?”   “我戒指呢……在哪儿呢?”贺知书学了下当时蒋文旭回答时的语气,竟笑了出来。   蒋文旭的脸色都变了,但很快就软化下来,他看着贺知书手指上浅浅的印子,低低道:“小书,不要闹,先戴上,等过了元旦我带你去挑了新的再摘。”   贺知书放下筷子,缓缓道:“丢了的东西,我还怎么再戴上?”   蒋文旭心里打了个突,才开始觉得贺知书今天晚上做什么都让他发怵。但蒋文旭不敢问了,他怕多说一句都会让贺知书爆发。他从没有一次这么清楚的觉得,贺知书心里是有很多从未宣泄过的委屈的。   贺知书不肯吃了,蒋文旭也没了胃口。   蒋文旭坐着走神,他看贺知书收拾碗,看贺知书喂猫,看贺知书从沙发那边坐下来认真的看书。蒋文旭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好像已经错过很多东西了。   两个人也不知道干巴巴的坐了多久,直到贺知书进了客房的浴室。蒋文旭反应过来,他不敢逼贺知书再睡回去了,只能抱了枕头来蹭客房。   贺知书出来的时候看着都已经占好地方的男人皱了眉,并不欣赏一个人的无耻。   在蒋文旭看来贺知书这样的模样很好看,才从浴室出来,发丝还挂着水滴,脸被热气蒸的透着粉色。他脸小且白,皱眉的样子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蒋文旭下床去冲澡,不给贺知书赶他的机会。   贺知书自顾自躺下来,伸手关了灯。   他没睡着,蒋文旭躺在身边的时候还是很清醒的。他感觉到男人从后面抱过来,从自己的后颈亲了又亲,声音低沉沙哑的唤:“知书,小书……”。   贺知书不知道沈醉说的是真是假,只是想想蒋文旭昨晚才抱了别人,现在却在自己床上就恶心的要命。   贺知书挣了挣:“我困了。”   蒋文旭的手从贺知书睡衣下钻进去,从侧腰一直摸到下:“就一次。”   贺知书轻轻喘匀了气,低声道:“一次都不许。”   蒋文旭笑着咬住贺知书后颈,声音都模模糊糊:“我保证很温柔。”   确实,蒋文旭彻底温柔下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拒绝。他细致耐心又小心翼翼的吻遍了贺知书的胸膛,又用嘴先给下面的人做了一次,他在贺知书耳边蛊惑一般,温柔且低沉:“我以后不会让你疼了。”   贺知书把头偏过去闭上眼,我以后再也用不着你了。   蒋文旭进去的时候贺知书呜咽着吐了个颤音,蒋文旭马上就停了,他想去开灯,被人拦住了。   蒋文旭亲亲贺知书的脸颊,忍的鬓角都湿了:“很疼吗?   贺知书摇摇头:“没……没事……”   蒋文旭紧紧扣住贺知书的手指,慢慢的和他完全在一起,但心里的空虚和隐隐约约不详的预感仍然存在。   蒋文旭边动边亲贺知书的脸,细细密密的吻,他说:“你不要离开我。”   贺知书没有回答。 第四十二章   蒋文旭还算是很克制,当真就做了一次。他伸手摸摸贺知书柔软的发,轻声道:“我抱你去洗澡。”   贺知书摇摇头,自己摸黑系上了睡衣扣子。   “不怕明天肚子疼?”   贺知书累的犯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背过蒋文旭蜷了蜷:“早习惯了。”最开始是受不了的,可要是没人娇惯,胡打海摔久了也就厚实了。   蒋文旭从后面把贺知书搂过来:“那你睡吧,让我抱抱。”   这是很难得的一次贺知书比蒋文旭入睡的快,削瘦的一小团乖乖巧巧的偎在胸前,发丝蹭在胸口上是痒的,撩拨的心头都暖意洋洋。   蒋文旭早上起的也早,轻声的忙活了一大遍回来的时候贺知书还没醒,他就坐床边仔仔细细的看贺知书。   瘦了很多,下颏更尖了,唇也有些失血的苍白。一个人自己在家自然是能将就就将就,贺知书的将就又伴着隐忍,来的苦难全都受着,所有委屈都默默吞下,郁结于心,身上自然就胖不起来了。   贺知书才睁眼就看见身边的男人正仔细的盯着他走神。蒋文旭今天肯定还是要忙的,身上一套高订西装,宽肩长腿,风度翩翩气质卓然。   蒋文旭看着贺知书明显还没清醒过来傻乎乎的样子,心里喜欢的不行。他开口:“醒了就起来了,去冲个澡出来,我给你把早餐做好了。”   贺知书边点头边坐直了打着小哈欠,他终于睡好了一觉,精神还算不错。   蒋文旭笑起来,大手把贺知书头顶的乱发往下压了一压。收回手的时候看了看手表才反应过来:“知书,等会我要去签个单子,陪不了你了。”   “合同签下来,明天元旦给你封个大红包。”蒋文旭转身出卧室,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又回头问了一句:“晚上想吃什么?我早点回来做饭,咱们一起吃晚餐。”   贺知书抿紧唇很勉强的笑了下,开口道:“蒋哥,你过来一下。”   蒋文旭看得出来贺知书的笑容下隐藏了别的情绪,似乎是强忍的哀伤,似乎又是些要下最后决定的壮士扼腕的悲壮。他一时想不到确切的形容,只是走过去。   贺知书一把抱住蒋文旭,很紧的抱了半分钟,然后又仰着脸轻轻咬了咬蒋文旭的下巴:“晚上早点回来。”   蒋文旭的心都乱了:“哥不去了好不好?日子让秘书商量着改。”   贺知书笑着推推他:“行了,走吧你,怎么还感性上了?谁还不知道你是个工作狂?”   蒋文旭心里的不安仍隐约存在,但那个客户脾气古怪,说不定换了今天这单生意也就不成了。想了想,贺知书在家,总不能出什么意外招惹血光之灾。   他还是走了。   贺知书直到听见防盗门一声闷响才回过神。他连滚带爬的从床上爬下来,开门的时候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贺知书又忙跑进客厅,透过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看到了走过去的男人。还是背影,蒋文旭留给贺知书的一直都是背影。   贺知书整个人都贴在窗户上,他说,蒋文旭,你回回头,你再让我看看你的脸。   蒋文旭从未回头。贺知书最后一次泪流满面。   最后一次悲伤到边哭边干呕。   贺知书去冲了澡,把自己从里到外洗了个安静。换了整齐的衣服。   他最喜欢的一件大衣是蒋文旭七年前给他买的,驼色,特别厚实。那年冬天,男人跟秘书打听怎么哄爱人,于是就打算带贺知书看场电影。刚出门就下了雪,贺知书说,雪天最浪漫的应该是找个背风的空地边看雪边喝啤酒。   浪不浪漫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冷。正好一家服装店没关,便宜了他们俩。   那天的雪很好看,蒋文旭用大衣把贺知书裹的严严实实摁在怀里。蒋文旭的眼睛前所未有的亮,一边喝啤酒,一边嫌弃这是自己买给贺知书的最难看的一件衣服。   贺知书把围巾系的严严实实,身份证和银行卡就放在大衣的兜里,还有五百多零钱。   他给小猫做了一大份饭,很不舍得:“抱歉啊……没办法带你们走……”他怕他走了后蒋文旭再难忍受这些小动物,可也真的毫无办法。   从来都没有觉得走是这么轻松的一件事。多余的什么都没带,那本书没有,猫没有,戒指没有,甚至连药都没有。   打车到了火车站的时候贺知书才开了手机,一打开就有很多消息,电话很少,大多都是短信。艾子瑜发来的短信。   “我很抱歉,但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   “我知道你有对象了,但我可以比他更好的。”   “……不要生气了,回我哪怕一条短信,好不好?”   ……   ……   “知书,你可以不理我,但一定要来医院治病啊!”   “该化疗了,怎么还不来?你别因为我就拿身体开玩笑啊!”   “……你……你再不来……我去你家找你了!”   “知书,我求求你了……你来治病,大不了以后我再也不见你了……”   贺知书看完短信,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犹豫了片刻还是给医生打了电话。   很快就有人接,就好像一直在等这一个电话一样。   “知书?!”   “艾医生,不好意思了,麻烦了你那么久……病,我不治了。”   艾子瑜那边静了静,突然一声吼:“我不许!”   贺知书无奈:“何必呢?治不治的我也活不过多久了。”   “我去你家找你。”艾子瑜口气缓和下来,却又毫不容质疑。   贺知书笑笑:“我走了,医生,你多保重啊。”   贺知书挂了电话关机,看了看下午一点的火车票,闭上了眼。就这样吧。 第四十三章   贺知书的车票是去沈阳的,然后再中转去杭州。他已经计划好了,如果不在治病,他的钱能在杭州租半年的房子。   现在才上午十点半,离发车时间还有很久。   贺知书很有耐心,他被磋磨的最擅长等待。候车室坐满了人,他就靠边站一会,也不觉得太累,只是心里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他和蒋文旭落到这个地步其实很多人都算到了。他妈和他说两个男人是没办法长久的,蒋文旭他妈说他俩熬不过三十岁。   甚至那本简媜的文集都有那样一句——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归途。   可唯独两个局中人非自欺欺人痴缠到现在,再逃也逃不过的分道扬镳。   时间过的很快,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贺知书站的有些久了,身体很疲惫,去买了瓶水喝。   忽然候车室从入口开始喧吵混乱起来,一个穿灰色长风衣的男人匆忙的冲进来,身后十几个黑衣服的保镖。他带的人有两个去和车站的工作人员交流,剩下的人手一张照片,竟是找人来的。   贺知书怔怔的站在一边,他本来还好奇出了什么事让这么多人大动干戈。但等他一转身看到那个穿灰大衣的高个男人的时候才发现,那是艾子瑜。   艾子瑜一眼就看到了贺知书,他快步走过来,步子迈的又急又大。几乎是贺知书才回过神就已经看到人站在面前了。   “贺知书,你他妈吓死我了!”艾子瑜眼睛都气红了。   “你就回个要走就完了?不治病了?说得真轻巧,你还不如直接说你想自杀来的痛快!”艾子瑜一把握住贺知书的手腕,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的目光:“你出门带什么了?你包呢?你那一瓶子一瓶子的药呢?!”   贺知书皱紧眉,他挣了挣:“医生,你别这样。”   “是,我就是犯贱的!你都明明白白告诉我了,可我非要贴上来招人烦!”艾子瑜拽着贺知书往外走:“我一开始还以为你要干什么傻事,带了保镖和急救的医生去撬你家门。要不是我用手机定位找到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自己死外面了?”   贺知书不想和他走,他被这混乱的场面弄的还没完全清醒,偏偏又有一个委屈恼怒的莫名其妙的男人从这胡搅蛮缠,脾气再好都忍不了。   “我死在哪儿也是我说的算!你一个医生不去忙那么多等待治疗的病人,学黑社会撬人家房子抓人走?”   艾子瑜所有的动作都停下来,居高临下的紧紧盯着贺知书眼睛,平日穿着白大褂侍弄兰花时温和优雅的样子没了,霸道专横的像个土匪头子:“那么多人,我就想治你一个,所以你甩不开我。”   艾子瑜突然一把将贺知书揽进怀里,丝毫不容拒绝的姿态,但语气却是温柔而深情的:“我第一次学黑社会抓人,抓你去你想去的地方,行不行?”   贺知书觉得实在没办法处理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医生任性起来这么难弄。从他进来开始,贺知书就觉得自己要在这小小的候车厅出个大名。   “你放开我……我可以跟你出去好好谈。”贺知书只能服软认输。   艾子瑜笑了,果然放开贺知书:“走吧。”   出去之后才发现艾子瑜造出了多大阵势,七八辆黑色悍马在车站门前横了一排,艾子瑜边打电话边打开了前面的一辆车的车门让贺知书坐进去。   “哥,人找到了,那些人和车都回你那儿吧,借我一辆就够了……好,拜拜,回来请你喝酒。”   贺知书坐在副驾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艾子瑜的手指抵住嘴唇。   “你闭闭眼。”艾子瑜卖弄玄虚。   贺知书只能配合。他轻轻闭上眼,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忽然觉得唇上有一些异样湿润冰冷的触感。他吓了一跳,一睁眼却和一只猫大眼瞪小眼,猫鼻子正对他嘴。   拎着猫后颈的医生笑的戏谑:“想什么呢你?”   贺知书的脸慢慢泛了些红,突然才意识到:“这不是我家猫吗?”   艾子瑜把猫放后座,贺知书才看见那里还有安安静静的三只睡着了的猫:“我到你家看没人才知道你其实是想出远门。但猫呢,饿死吗?你那个……”   “也不是什么好人。”艾子瑜磕磕绊绊,不敢乱说话。   贺知书却听懂了。静默片刻才回道:“总之谢谢你。”   艾子瑜总归没忘了正事:“你去哪儿?”   贺知书被这一提才想起来心疼自己那张票:“我想去杭州。”   “很好啊,”艾子瑜笑起来:“我哥在龙井路有茶庄,环境很好,我开车带你去。”   贺知书吃了一惊,路程太远是其一,他的计划中没有别人是其二。   医生却兴致勃勃:“走走,先回我那儿去接二狗,它也特别喜欢那处地方,它也很喜欢小猫……很喜欢你。” 第四十四章   贺知书摇摇头:“艾医生……咱们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你知道的,我没办法回应你。”他说的很明白,全然没有人情上的委婉,抑或为自己某些利益的打算。   艾子瑜只不以为然的应了一声:“我没图别的什么,只是忽然也想休息一下,咱们顺路而已。不用拒绝我,当我是朋友带你去玩就好了。”   贺知书转过头,看着繁华忙碌的街景在眼前一闪而过:“……我不想委屈别人。”   “你能让我陪在边上,受委屈的不是你就行了。”艾子瑜看了他一眼,轻轻扬了唇角。   贺知书一时没再说出什么话,他回头看了看那几只猫,觉得医生肯定能把它们养的更好。   他这种人,是宁愿委屈自己都不想亏待别人的。人家但凡对他好那么一点都忍不住想用更多的东西去回报。艾子瑜对他很好,不过分热络,却又处处体贴细致。可贺知书难以接受,他没有力气去接受第二个人,更没有心思去努力接受第二个人。贺知书知道自己的身体,就算没有蒋文旭他都不能陪艾子瑜共度余生,所以就更不能去耽误人家的大好前途。   贺知书想了半天才开口,循循善诱的劝,后来被艾子瑜的悄无声息惹得恼了,语气硬起来。   但贺知书的拒绝在艾子瑜听来就像听情话一样,偏偏还是那种又软又轻的调子,不仅没有半点威慑力和威风,只听的人更想欺负逗逗他。以前贺知书来医院的时候说话少,说话也就是很简短的几句话。艾子瑜也是才发现,贺知书一旦连起来长句子说上一段话,调子就开始变了,是很温软弱气又稍稍勾着尾音的南方音调。   艾子瑜就是看透了贺知书脾性就和他的口音一样温和,一直到把二狗领上车都没说放贺知书自己走。   二狗确实很喜欢猫,一上车就兴奋了,大舌头一扫,四只小猫的脑袋都湿了。小猫开始还吓了一跳,慢慢也就习惯了。   金黄色的大狗头从座位缝隙之间探进去,看到了贺知书,确实真是欢喜的不行,凑过去也想来个“舌吻”。   艾子瑜反应比贺知书还快,一巴掌就把二狗糊后座去了:“你妈身体弱,不许乱亲。”   贺知书脑子嗡的一声,臊的耳朵都红了,气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艾子瑜瞥了贺知书一眼,又转过去正眼看了一眼,笑的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小姑娘似的……你脸红什么啊?”   贺知书直接转过了脸,没想到之前一脸正直禁欲老干部风的医生也能有这幅样子。   艾子瑜闷闷的笑起来,没想到贺知书这样的人也能这么好玩。容易害羞,会脸红,窘的厉害了就连话都不会说了。越看越喜欢。   贺知书坐车的时候很容易犯困,本来只是闭着眼不想理艾子瑜,没想到慢慢的竟也睡着了。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贺知书脑袋还不太清楚,晕晕乎乎的坐直了。   旁边的男人还在开车,看不大清脸上的气色神情,回头看到后座二狗搂着小猫睡得正熟。   “坐累了吧?等下个休息站我带你下去散散步。”艾子瑜出声,伸手点了首很舒缓的钢琴曲。   “你比我更累,开了那么久的车……等会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只当去玩的,不用着急赶路程啊。”   艾子瑜笑了:“关心我?”   “这儿也没坐别人。”贺知书本来很正常的话让艾子瑜简简单单三个字就搞得一派暧昧,于是竟也别扭上了:“你快好好开车吧。”   ---------------------------------   蒋文旭单子签的很顺利,可心里一直记挂着贺知书。他这一整天其实都在心神恍惚,心里隐隐约约作痛,甚至好多时候都在想,去他妈的还签什么,我只想回家看一眼贺知书。   所以他晚上回家回的很早,买了不少菜,他甚至特别抽了空让宋助理预约了珠宝店,等明天趁着过节带贺知书一起去定制款新戒指,以后两个人好好过,再也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推开门的一刹那蒋文旭就发现了不对,屋里黑漆漆的,静的让人头皮发麻。他打开灯才发现贺知书不在家。   甚至,连猫都没有了。   如果仅仅只是没看到贺知书蒋文旭是不会这么慌的,他可以等下去,就算贺知书是出去和朋友泡吧胡闹他也可以用从未有过的温和态度等下去,一如贺知书独自等过自己的无数夜晚。可猫没了。   蒋文旭知道贺知书有多宝贝那四只猫,断然不会轻易送人或者丢弃。   他只想了想可能就全身发冷。又想了贺知书最近奇怪的态度。猛地打了个冷颤。   贺知书走了。   没有预兆,没有铺垫,甚至在无数次的争吵中贺知书都没争凶斗狠说过离开,甚至在明知自己有了别人之后都没以离开做为要挟。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平时温柔的甚至毫无底线的一个人,平时平和的甚至毫无怨言的一个人。说没有就没有了。   蒋文旭的动作终于在某一时刻重新回归他的掌控,他疯了一样的冲进卧室,然后是客房,然后是书房,然后是家里的所有地方。   一切大面上的东西都没少,可蒋文旭仍知道,银行卡没了,贺知书曾经最喜欢的一件大衣没了。 第四十五章   或许世间是存在这样一种离开的,没有告别,没有歇斯底里的决裂,甚至当一切发生的时候平静的让你没办法瞬间感受到那种悲伤。   像上一秒还晴的天突然下了暴雨,像你最珍爱的花瓶在你一次擦拭时突然落地,那样一个过程,能感觉到的只有无措,然后是无边的寂静。   蒋文旭手足无措的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面对这样的事情他毫无办法。他的脑子还是很混乱的状态,他想不明白,贺知书为什么要走,那个人孤家寡人的又能去哪儿。   他只站在那里,突然感觉无依无靠。蒋文旭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和落寞,和家里人陌路的时候没有,穷的一碗馄饨分两碗的时候没有,十天半月说着真真假假理由不着家的时候也没有。但现在有了,因为贺知书不在他背后了。   艾子瑜到了休息站,车越往南开感觉也越暖和起来,至少到这里就已经比北京气温高十多度了。   艾子瑜带贺知书下车伸展伸展,不管是开车还是坐车都是很累的。他把狗绳递给贺知书:“你牵一牵吗?”   贺知书没回答,但还是接过了牵引绳,有一点紧张的用力的拽着,脸上竟然有一些很少见的隐藏着的生气和明朗。   “这么喜欢狗不自己养一个?”艾子瑜笑着跟在贺知书旁边。   贺知书摇摇头:“家里人不喜欢。”   艾子瑜怎么可能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心里酸酸涩涩的别扭着。一时竟也接不上话题。   上车的时候艾子瑜开大了些暖风,他看贺知书把脱下的大衣叠的整整齐齐,还是没控制住将自己其实非常在意的一件事说出:“……如果人家只是玩玩的话你犯不着搭上真心的。知书,那种男人我在清楚不过,情人小三后宫一样养,若是特别中意也能花言巧语讨个喜欢。你也不是年轻的小孩儿了,自己总该有个打算。”   贺知书听着竟笑出来,没有多少恶意嘲讽,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些东西听来很好笑。贺知书偏着头看艾子瑜,漆黑的瞳仁顾盼间有细细碎碎的光,他问:“你觉得我是被包养的?”   这个词安在一个男人身上实在不好听,艾子瑜几不可见的皱了眉:“我怕你被骗。”   贺知书看着车窗外高速公路上的反光条一闪一灭,艾子瑜的车速实在快了点。他皱了眉:“医生,你想听什么?   贺知书叹气:“你不用瞎猜,也不用以为自己有点本事听来的就全都是真的。”   二狗睡醒了又散了步正是精神的时候,又穿过座位间隙凑过来。贺知书拿了些果干给它吃,语气很温和:“我和蒋文旭在一起十多年了,他出轨成习惯,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这些年自己也不争气,爱他爱到甘愿做到封建时代女人的义务,没事业,靠人养,等他玩腻了回家做饭暖床。也是,和包养没什么区别?”贺知书轻轻拍拍狗头,看医生:“事情就是这样,满意吗?”   贺知书不是不在乎,他是太放不下才能用这么漫不经心的态度说出如此刻薄的话,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怎么能算包养呢?房子本该是两个人一人一半的,公司本来有股份是贺知书的,就算同性恋情再不被常人接受,他们也叫恋爱,也曾经正面面对父母,面对世人的眼光。   只是现在变了而已。只是有一方感情不是那么深了而已,只是几年打拼下来那个男人有了资本而已。可这些都不能够,都不可以就把感情形容成包养。   其实艾子瑜才说出那段话贺知书就明白了。医生没有说出口,但不代表没有这样想。艾子瑜可能真的对自己有感觉,可其中有多少是脑补过度的一厢情愿。   艾子瑜也有些后悔,他其实并不全是贺知书想的一样。他只是嘴笨,面对着喜欢的人智商都下滑。而且他确实是在意的,但在意的只是怕贺知书被骗受欺负,在意的只是……喜欢的人的心根本不会分给自己。   男人面对珍爱的东西,圣人都会有或多或少的占有欲。野兽圈地一样想据为己有,不想被人碰,不想被人觊觎,甚至连别人看一看都不行。   艾子瑜听了这一段话,怎么可能满意。他宁愿贺知书犯过傻,不就是被人养过而已?可贺知书的痴情是有一段任何人都无法插足的十年做前提,最美好最纯真最执拗的年纪,爱上了一个人,那就是爱一辈子。   幸福不了一辈子就只能疼一辈子。   “对不起。”艾子瑜干巴巴的开口,整个人都恹恹的。   贺知书毫不在意,他揉了揉二狗的胖脸,笑了笑:“没有什么对不起。麻烦了你那么多,一点知情权也是该有的。”   艾子瑜知道贺知书的不在意是很可能的,因为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这种性子的人其实最难攻陷,管你深情楚楚还是暗含轻蔑,他的心没为你开门,任你刀枪剑戟都伤不了他。   但饶是艾子瑜都不懂,一句调笑一个眼神都会脸红到耳垂的人,怎么会那么克制冷情的直白说出包养暖床一类的话。也许是被生活磨的变了一些曾经的东西,也许真是哀莫大于心死。   这也就是曾经为人心门大开的后果。伤得体无完肤。 第四十六章   两个人一时都没在说话,贺知书这一天下来身体很疲惫,酸疼从骨头缝里往外渗。他微微拢了眉,额头偏靠在车窗上。   艾子瑜有些担心的看了贺知书几眼,放慢了车速腾出手轻轻触了触贺知书的额头,果然又发烧了。   “冷不冷?”艾子瑜把大衣抻过来盖在贺知书身上:“坚持一下,再有五个多小时就能到了。等会我下高架桥,再小的城市医院里也能有点常用的可以替代你平时用的药。”艾子瑜没有责怪贺知书不带药就往外面跑的轻率,因为他知道贺知书已经足够痛苦,坚持不下来的时候最容易冲动。   “几点了?”贺知书脸色苍白,声音有些虚弱。   艾子瑜看了看车上显示的时间:“十一点五十九。”   远处的天际突然炸开五彩缤纷的大团烟花,在单调漫长的高速路上看来着实令人精神一震。应该是高速路附近的小城市周边放的烟火,团团簇簇的东一块西一块的炸起来,天色都明媚了。   “十二点了。”贺知书微微前倾身子痴痴的看着烟花,眼角眉梢中有一些孩子一样纯真的欢喜。   艾子瑜也轻松了一点,他笑道:“新年快乐。”   艾子瑜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心二用,边开车边在储物盒翻翻找找,足有二分钟才摸到想找的东西。   一盒不二家奶糖。   “快趁着新年的头吃块糖,一年就甜甜蜜蜜的了。”   贺知书接过糖盒,恍惚的道谢。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红了。贺知书都忘了自己上一次吃糖是什么时候了,吃苦惯了甚至连甜味都记不太清了。   有人挂念的感觉总是好的,哄孩子的态度,小铁盒的奶糖,语气温和到就像在诱哄——你要乖,这样日子才能像糖一样甜。   贺知书打开盒子,把糖全都倒在腿上。他把空盒子在艾子瑜眼前晃了晃:“送给我了,好不好?”   艾子瑜心软到把心收拾收拾送给人家都可以,一个盒子自然不放在心上,答应完了还有些酸酸涩涩的心疼,他是多想把贺知书娇惯到再怎么胡闹都任性的理所当然。可很难做到,至少现在贺知书仍是为了一个什么都算不上的东西礼貌征求意见。   但贺知书心情可见的比刚才好一些了,虽然低烧烧的他眉眼间还是倦怠疲懒的,眼神却已经晴朗明快不少。他看了看仍开车的医生,还是撕了糖纸的包装先递过去一颗:“吃糖。”   艾子瑜爱吃甜的,要不车上也不会有这种东西,再加上又是喜欢的人亲手喂过来的,更不可能拒绝。雪白纤细的手指横在唇边,艾子瑜花了很大力气克制住没有吃糖的时候顺便也咬上一口。   第二颗糖贺知书扒给二狗,坐车坐久了二狗也蔫了,贺知书把糖塞进它嘴里,嚼了两口就没了。   第三颗糖贺知书自己吃,很甜,甜的人眼眶发酸。   艾子瑜再看他时贺知书已经又睡着了,眉头没有习惯性的拢在一起,唇角的弧度柔和到像在微微笑着。干净的不像话。 第四十七章   北京城区的节日里没有烟花已经有几年了,蒋文旭站在空荡荡的客厅,感觉这世界前所未有的安静,就像突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发现他好像干了全世界最傻的一件事,他把他最珍爱的宝贝弄丢了。   蒋文旭不知道贺知书会去哪儿,不知道他这几年有没有新交的亲昵的朋友,唯一知道的只有躺在通讯录里的手机号,现在那边还关了机。   蒋文旭恍恍惚惚中甚至在想,贺知书会不会已经和那个医生在一起了。他第一次胆怯,刻意抵触那些联想,蒋文旭很清楚,如果有人敢碰他的贺知书,提菜刀砍人他都能做的出来。   不知不觉就到了元旦。2015年一月一日。本该是蒋文旭和贺知书在一起的第十五年。磕磕绊绊走到今天,也说不清是相爱的第十五年还是相识的第十五年。不知道仅仅只是一段感情,还是这短促的人的一生。   蒋文旭抽了一夜的烟,天微微亮起来的时候他起身,高大的身躯踉跄了一下。看了看腕表,七点十分。   他给物业管理的人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可以查一下最近的监控吗。对面告诉他一周之内的记录是可以的。   蒋文旭的高级衬衣被压的皱皱巴巴,他也没换衣服,披了大衣就出去了。   蒋文旭心知肚明小区监控能查到的只能只看见贺知书出走罢了,有这时间还不如给李局去个电话让警察局帮忙。但潜意识隐隐作怪,非逼迫的他不查不可。   虽然只是一个星期,但该被知道的总会以各种巧合出现在眼前。   就像出现在监控里的沈醉。   蒋文旭的心头一颤,他终于知道自己犯的是无可挽回的错误。蒋文旭自以为沈醉那么知情识趣的性格犯不着断了之后自己再费些心力敲打敲打,可没想到竟然能整这么一出。   恼恨的也是自己,让个外人不知道对贺知书说了什么,他那样温软的脾性,反击是做不到的,告状是不屑的,就连愤怒可能也压抑到了麻木。蒋文旭也知道自己太过分了,但总想着收了心以后在贺知书跟前打死不认这些破事也就是了,没想到最后却被养着玩玩的玩意儿绊了个大跟头。   关于贺知书的事情是蒋文旭的底线,一点都容不得别人碰。   沈醉拉开门看着眼前的男人,几天就憔悴瘦削下来的面容瞬间鲜活起来。唇角乖巧温顺的压着弯了弯:“蒋哥,你终于来了,我可想你了。”   喜欢一个人,见着他就欢喜,委屈怨怼消散就在一瞬间,理所当然看不见对方眼里的凉薄,眼角眉梢的锋利冷漠。   蒋文旭进门,冷眼看沈醉关上门然后给自己找鞋。   “你去找贺知书了?”半点情绪都没透露出的一句话,却如平地惊雷一样震的沈醉打了个冷颤。   沈醉本来以为没事了的,毕竟都过了几天了,那个男人要告状早就告了。   蒋文旭一步一步冲沈醉走过去:“上次在法国我就已经警告过你了,你不听。逼走了贺知书,你觉得自己很有本事是不是?”   蒋文旭毫无预兆的一脚踹在沈醉肚子上,眼神明明白白的透着股杀气:“我要找不到了贺知书,你就给我去死吧。”   他转身就想出门,却绊到了沈醉收拾出来的一箱子杂物,一个首饰盒翻滚着跳出来,摔出了一枚旧旧的戒指。   蒋文旭的步子停下来,盯着那枚指环看了很久。   沈醉疼的脸色苍白,看到那枚戒指的时候脸色终于变成了恐惧的青灰:“……蒋哥……你听我说好不好?”   他第一次和蒋文旭上床是因为蒋文旭喝醉了,所以那男人醒的晚。沈醉一早就难受醒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蒋文旭有爱人,他偷偷喜欢蒋文旭的时候就很好奇男人手指上又旧又不值钱的指环,趁着男人熟睡轻轻摘了下来,结果攥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自己手心还紧握那枚戒指。蒋文旭再找到自己已经过了两天了,上来就问有没有看到那个指环。那时候蒋文旭真的很可怕,眼睛都是狠戾的红,就像失去了什么最宝贝的东西。沈醉胆怯了,他没敢说实话,只能闪烁其辞说大概丢了吧。   现在的蒋文旭不在乎一枚戒指后的无数阴差阳错。他只是被那枚素面的银指环刺的眼眶生疼,那是贺知书宝贝一样亲手刻了几个月然后郑重其事戴在自己手上的,现在却和一堆很快就要被遗弃的垃圾混在一起。   心里钝钝的疼。   蒋文旭弯腰把它捡起来,小心翼翼的吹了吹上面的灰尘,郑重其事的戴在无名指上。   内心奇异的温和下来,漂泊了许久找不到安置的心魂似乎重新有了寄托。他甚至懒得再和沈醉计较什么。   “看在你跟了我有几年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别让我再看见你。”   蒋文旭说完就走,却被人从后面不管不顾的一把抱住。   很柔弱无辜的哭腔,他说:“蒋哥……你不要离开我……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只要你还记得我肯来见一见我,你心里挂念着谁都可以……你舍不得他难受没问题的,我什么都肯陪你做,我真的喜欢你……”沈醉哽咽起来时语气竟有了几分贺知书调子的感觉,蒋文旭的心突然软了软。   他挣开沈醉,但到底没有再恶语相向:“别糟践自己了,我心里有人,以前是不懂事犯浑,你还小,以后总会遇到更喜欢的人。”   沈醉看着蒋文旭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心里有什么东西破裂开的声音。   蒋文旭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指环,又想起前天晚饭时贺知书手上缺失的戒指,他心里清楚,沈醉必然拿自己的东西做了篇文章。   自己的戒指找回了,结果贺知书却等不下去了。   手机铃响打断了蒋文旭的心绪,他接通电话,是张景文:“有事吗?”   “下周一我结婚,带小嫂子来随分子啊。”景文笑着,应该是幸福的过了头,也听不出蒋文旭语气的萧瑟冷淡。   “知书走了……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你把他气走了?”景文静默了一会儿,回道:“他自己一个人走的?身边有朋友吗?”   蒋文旭和张景文关系深厚,没有太多不能张口的话:“他前些日子和一个医生很熟,那个男人似乎对知书有心思。”   “医生?”景文好奇的是贺知书不常出门,怎么能和医生交上朋友。   蒋文旭冷淡的嗯了声:“不过肯定不是普通医生,开法拉利,随手送知书养着玩的就是盆二百多万的兰花。大概年龄也不大,三十出头。”   张景文本来想笑话蒋文旭上次对贺知书发那么大火是不是因为有了危机感吃醋,但多想了想吓了一大跳。   “喜欢车,爱养花,年轻医生……那不是艾子瑜吗?但那不是治白血病的专家吗?” 第四十八章   张景文脑子里突然闪过蒋文旭家里清空了书的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惊起一身薄薄的冷汗:“文旭,我去你家找你,不管你现在在哪儿,马上回去!”   蒋文旭心里那种诡异的不详的预感狠狠冲他扑过来,他站起身时甚至感觉到腿软,知道有些事到了面对的时候,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冲他叫嚣,它们在尖叫——你不要回去!   蒋文旭到家的时候景文已经在外面等了,身上只是一件薄薄的羊绒毛衫,看样子是很着急过来的。   “你怎么才回来?”张景文皱眉。   蒋文旭掏出钥匙开门:“你又想起什么了?”   张景文没理他,径自快步走进书房,那些瓶子竟然还在。贺知书没有把它们拿走。   景文一个一个瓶子看过去,有的特效药拆了包装真的很难认出来,他本来就不是和艾子瑜相同的专业,看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片确实很费力。   本来想带走几种去做个药检,但看到紧里面的一瓶药品的时候张景文瞳孔猛地一缩,他伸手把那瓶子拿过来将药倒了两粒在手上看仔细了,他再不济这药也是认识的,硫鸟嘌呤片,治血癌的特效药。上次匆忙,竟没有看清楚。   蒋文旭在他背后默默的站着。张景文缓缓回头,看他的眼神有同情,有愤怒,也有那么一些在蒋文旭看来又费解又心慌的哀伤。   张景文想到上次贺知书的苍白消瘦,想到他的凝血障碍,想到前几年他常到蒋文旭家蹭饭时贺知书温柔的眼神和笑脸。景文摇摇头,轻笑:“我真后悔,第一次看到你身边跟了好看的男孩子的时候怎么没有一巴掌把你这个冷心冷情的东西打醒。”   蒋文旭的心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揪了一把,他上前几步,语气没有恼怒,单纯的问询:“怎么了?”   “你爱贺知书吗?”   “当然。”蒋文旭回答的毫不犹豫。   张景文突然冲上去狠狠给了他一拳,牙紧紧咬起来,最近几年已经很少有事能逼他发这么大火了:“你爱他?你爱个屁!你爱他你出去鬼混!你爱他看不出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你爱他你就能对他动手逞欲强暴!”   蒋文旭无法反驳,但被张景文突然的动手和指责惹恼,失控的时候智商为零:“我们家的事你懂什么?!我就是玩玩,又不是不要他了!”   “蒋文旭!你真他妈无耻!”张景文不动了,语气平缓下来,又冷又嘲讽:“你出去玩玩的时候他可能正在骨髓穿刺疼的起身都起不了。你怀疑他和医生不明不白的时候他可能才做完化疗勉强回家。那天你对他动手之后装的一派悔恨深情,你有没有多想想他为什么不愿意脱上衣?因为治疗白血病会扎的整个胳膊都是青紫的痕迹!他不想你知道...”   蒋文旭已察觉到事情开始朝不可控的地步狂奔而去,一阵寒意从头顶瞬间冻到脚底。他愣在那儿,先前强撑的色厉内荏都没了,闯祸的小孩一样手足无措:“……你……你说什么呢?”   景文冷笑,眼角却有一点晶莹的痕迹:“这次贺知书不要你了。”没有拿药,走的头也不回。   “他到底怎么了!”蒋文旭猛的喝了一声,可他的声线却是恐惧到极点的颤抖。   “血癌……不知道已经多久。”   “你别跟我闹了,我最近可没惹你吧。行了行了,就算知书不在随礼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份儿。”蒋文旭语气软下来,故作轻松的笑:“我知道错了,我很对不起他,我会改,你不要拿这些吓唬我。”   蒋文旭就像一个溺水挣扎的人,眼巴巴的盯着景文手里那根救命的稻草,仿佛只要张景文能承认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就能有一线生机。   “你看到过他流鼻血吗?看到过他恹恹的什么都吃不下吗?看过他成日低烧精神倦怠吗?如果你都见到过,却都忽视了,那你还非要自欺欺人的逼我给你个否定的答案,有意思吗?”   简直,字字诛心。 第四十九章   艾子瑜他哥的茶园有十多亩,环境特别好,挨着灵隐寺,开车去武林门逛西湖也就二十多分钟的路程。   二狗一下车就撒了欢儿,结果坐车也坐的腿软头晕,没收住直接掉进了茶园边上的小湖,艾子瑜幸灾乐祸的哧哧的笑   杭州确实暖和,现在是六点多就有十多度了。贺知书还睡着,休息不好的缘故,长眼睫下一片青黑。   艾子瑜弯了腰把贺知书小心的打横抱起来,虽然动作很轻,但贺知书还是马上就醒了。   “不要乱动,”艾子瑜紧了紧手臂,笑着:“不然就要挨摔了。”   贺知书挣了挣,两人距离近的他有些别扭:“……我自己可以走。”   艾子瑜把眼神往旁边瞥了瞥,湿淋淋的二狗已经跑过来了:“你要下来它肯定扑你。”艾子瑜的脚步不停:“我抱你好好去休息,等会还要把那几只小猫带进来呢。”   艾子瑜看着也很累了,断断续续开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车,贺知书不好意思让他多为难,于是就没再拒绝。   南方的天气湿润,被子总没有北方晒过太阳后的温暖松软,艾子瑜已经让人全都换了新的,就给贺知书扯着盖上了:“再睡一会,中午我招呼你一起去吃楼外楼的醉虾。”   “艾医生,我在这太麻烦你了。”   “朋友来自己家做客也得这么招待啊,你就别多想了,我去把二狗和小猫安排好也要睡一会,别再说这种能把人吓精神的话了。”艾子瑜避重就轻,装模作样的极度劳累堵住贺知书接下来的话。   一个医生做高强度的精细手术时候连续工作十多个小时都是常见的,艾子瑜精神和体质还是不错。他也就是多个心眼哄骗贺知书,现在让他再开车到苏州都没问题。   艾子瑜才出卧室就给自己在上海的同学打了电话,那边已经全都安排好了,无论是医疗水平还是技术护理一点都不比北京差。艾子瑜基本上能动用的资源都用了,求的只有能和贺知书匹配的骨髓。虽然现在真的有些迟了。   艾子瑜把二狗关在门外安生的睡了五六个小时,没想到睡着了还挺凉,屋内呆久了就能感觉到那股湿冷的寒意。他起身去洗了把脸,一直在想能去哪儿给贺知书淘个电暖风回来。   艾子瑜是医生,本来就比常人细致的多,再加上想好好照顾的是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恨不得把所有能想到的马上全都想到,不给人受丁点的委屈。   贺知书已经醒了,他这一路上半睡半醒的也睡了不少觉,也就没再躺着睡多长时间。他本来从卧室出来想帮医生收拾下很久没人住的屋子,但屋子却出奇的干净。就出去走了走,景色环境很好,空气都是清甜温润的,和记忆的深处一模一样,甚至更清晰明亮。   艾子瑜出来的时候贺知书正拿着花洒给二狗洗澡,它从水里爬上来的时候滚成了泥猴。贺知书脸上蹭了些泡沫,衣服都湿了大半,心情倒是好的,眉眼弯弯的弧度是艾子瑜见过的最好看的。   “行了,我来,你去冲个澡换衣服吧,等会出去吃饭。”艾子瑜还是怕贺知书沾了水着凉,忙上去接过来。   贺知书答应下来却也没马上走,蹲在一边看艾子瑜给大狗洗澡。艾子瑜对二狗就是后爹了,揉捏的二狗汪汪的叫。   “别那么重的手啊,”贺知书偏头:“泡沫都流进眼睛了。”他伸手去给二狗把眼睛揩干净。   艾子瑜把二狗扔宠物店洗的时候多,自己动手乱套的像打仗,最后竟孩子一样贪玩玩上了。贺知书任劳任怨,眼神温和又无奈,最后还是他把二狗冲干净的。   “知书,你好厉害!”艾子瑜蹲在二狗边上,语气亲昵讨好,像另一只乖巧的大狗。摇着尾巴,眼神忠诚,似乎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为你冲锋陷阵赴汤蹈火。   贺知书抿唇转过了眼,他不能给艾子瑜太多期待,他总是该走的,长痛不如短痛,从没有希望总好过得到之后再失去好。   贺知书早已经学聪明。   楼外楼的醉虾最经典,艾子瑜运气好,预约到了靠窗的位子,能看到西湖的风景,外面天气不错,断桥上一如既往的人多。   贺知书吃不了太多,他只专注看景,心里全是怀念。上学那会他和蒋文旭也常来西湖,下小雨的时候来,难得碰到雪天更要来,蒋文旭骑着自行车带着他,没有相机也不怕,蒋文旭总能找到最好的景色让贺知书入画。   贺知书轻轻笑了,天气暖洋洋的,想想从前,竟好像日子一直都是这么顺遂着过下来的。都是闪着光的好日子。   艾子瑜感觉到贺知书细微的变化,他就坐在贺知书对面,却连人家的回忆都无法打断。只能看着贺知书走神,阳光给他的睫毛都赘上金光,艾子瑜毫不怀疑,这一刻的贺知书满足又快乐。   但幸福只存在于回忆,现实只是失望和冰凉。艾子瑜没有打断贺知书,哪怕是回忆,能让贺知书开心久一些也已经很好了。   这样就很好了。 第五十章   可回忆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做不到一别两宽相安无事。贺知书的心忽然绞着疼起来,就好像在为谁的苦难感同身受。   2015年一月二日,北京下了大雪,比14年第一场雪早了九个多月。蒋文旭从医院出来,下台阶的时候狠狠崴了一下,景文忙扶住他。   蒋文旭手里攥着的是几张薄薄的皱巴巴的检查单。   张景文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并带出来的病检备份,冷冰冰的白纸黑字彻底撕碎了蒋文旭最后一点希望。   蒋文旭把那几张纸紧紧压在胸口,挣开张景文自己往前走,他精神状态很差,整个人都是恍惚失神的状态。景文没能劝住他,亲眼看到高大强势的男人陡然跪在了雪地上,白茫茫的地面印了一片深刻的痕迹。   蒋文旭红着眼,他并没有要哭的样子,也不起身,一把一把撕着那些病检,发狠的样子。他就像和什么黑暗邪恶的东西做斗争,但还是输了。蒋文旭看着那些细碎的纸屑,眼睛流露出脆弱和悲伤,他仰头看着一旁同样心情复杂的友人,勉强笑了一笑。   他说:“我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快扶我起来,每年第一场雪的时候,我都要和知书一起吃饺子的。”   张景文眼圈忍不住红了,他轻叹:“文旭……你骗不过自己的。”   报应来了,蒋文旭确实骗不过自己。他清醒着,这几年第一次这样清醒。他清晰的开始记起来那个雪天贺知书给自己打电话,语气小心又期待,他说:“下雪天该吃饺子,我给你包”,他说:“我想你了,你今天能回家吗?”,他说:“你戒指呢?……丢了就丢了吧,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蒋文旭怎么敢去想象,那个人怎么撑着熬着这样惨烈的一身病,孤零零的等自己回家。可那是贺知书啊。是自己曾经记着挂着爱进骨子里的人,最怕苦怕疼的一个人,合该被当成命宝贵的人。   他缓缓举起已经被寒风吹的通红的一双手,这双手曾经和另一双手十指相扣,曾小心的拥抱过喜欢的人,也曾点燃激情细致爱抚。但后来变了,这双手给出过响亮的耳光,碰过其他的一些人,最后触到一切荒唐的休止符——那几张病检。   张景文强硬的拽蒋文旭起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不要在这丢人现眼。做你都敢做了,早就该想到后果。就算他没有这样的病,他那种性子能继续忍你多久?!”   贺知书并不是一事不中百事不容的性格,他绝不会因为别人一次对他的伤害和背叛就翻脸到毫无回旋的余地。可也有人知道,贺知书的性子最可怕的一点就是,他几乎宠的你晕了头,让你看不清他的底线,他能一次次的容忍,一次次的被有意无意的伤害,可一旦累了或者被碰到底线,贺知书连道歉补偿的机会都不会再留。   更何况,在贺知书最脆弱的时候,蒋文旭给他的仍只是伤害,和漫不经心的背离。   哪怕是十年的温情厚爱,一朝离散,也不过是错过之后回想起来更深刻的痛楚。   蒋文旭开始找人,公司都不上心了,他想把贺知书带回来,加倍的对他好,倾尽全部也要为他治好病。   蒋文旭第一个查到的就是艾子瑜和艾子谦的关系。   ———————————————————————————— 第五十一章   艾子瑜对贺知书是真好,丝毫不比当年的蒋文旭差,毫不掩饰的深情和爱意。   他给贺知书买手拿的小孩子玩的烟花,画图纸买材料给贺知书的猫做猫爬架,亲自动手开了块小园子为贺知书种花。   艾子瑜并不是白费功夫,他已经成功的占了贺知书另一半的床——虽然枕头被子还是自带的,两人中间隔的缝儿能赛马。   艾子瑜轻轻推开门,卧室留着一小团暖暖的橘色灯光,他走过去,贺知书正靠在床头看书。   “看什么呢?”艾子瑜侧坐在床上,头向贺知书那里偏了偏。   贺知书笑着把书页向艾子瑜倾了倾:“沈复的《浮生六记》。”   艾子瑜向贺知书更紧的靠了靠,把头抵在了贺知书肩上,声音轻的有些恍惚:“昨晚我做噩梦了。”   “怪不得昨晚被你吵醒,你梦里都在哭。”贺知书没有推开艾子瑜。   艾子瑜怔了怔:“我很没出息吧?”他不想说他其实梦到了贺知书,一点点的远离他,变的那么遥远不可及,最后竟成一朵天边的云霞。   贺知书合上书,还是宽慰道:“梦和事实都是相反的。”   艾子瑜说:“知书,我联系好了上海的同学,你去治病,好不好?”   在贺知书看来艾子瑜话题转变的十分突兀,却不知刚才那些都是铺垫。   贺知书语气冷淡下来:“我不想治。”   艾子瑜猛地抬头看进贺知书眼睛:“你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你是医生,治不治的好你心里没数吗?”贺知书拒绝和艾子瑜对视,微微扭过头。   “不是一定治不好……”艾子瑜心头一疼,连话都吐不清楚。   贺知书伸出手指,轻轻的恍惚的从艾子瑜脸部的轮廓摩挲过去,眼神温和:“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别逼我了。化疗很疼,输液的药物都有腐蚀性,从血管咬着开始疼,副作用一大把。骨髓穿刺也疼,血液透析很难受。你是真想让我最后一段日子都过不好,死之前还得被医院折磨的不人不鬼?”   艾子瑜不是不知道,但仅仅是知道的感觉远远比不上从在乎的人口中清晰的一字一句吐出。他像是仅被语言凌迟,疼的撕心裂肺,疼的鲜血淋漓。可这些却和贺知书所承受的毫无可比之处,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不会知道到底有多疼。   “不治……也很难受。”艾子瑜咬紧牙摇头,忍的是眼泪。   “你陪我爬山的时候,二狗陪我在西湖散步的时候,小猫打着呼噜窝在我怀里的时候,我都没有难受过。”贺知书松松的拥了拥艾子瑜:“你最后再让让我。”   “不行……”艾子瑜溃不成军,苟延残喘。   “你能逼我去医院,能逼我化疗?能逼我吃药?能看着我不拔了管子?你就非要看我不得好死?”这话重了些,已经不似平常贺知书能吐出来的字。伤人。   贺知书这辈子也不过就任性两回,第一次任性失了父母丢了家,第二次任性放弃了自己。   “我爱你。”艾子瑜把头埋进贺知书颈项间。   贺知书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灼烧着脖颈的皮肤,连着自己的心都疼起来。   “如果有下辈子,我当个女孩儿,一定只等你。”贺知书开始哄人了。   艾子瑜不抬头,小动物一样吭哧着喘气,弱弱道:“你是个男人我也要。”   贺知书叹气:“两个男人在一起,太苦了。”   艾子瑜把贺知书搂进怀里躺在床上:“下辈子我给你当媳妇,给你做家务养孩子。”他闭上灯,任眼泪横流,内心清楚失去已成必然。   贺知书任艾子瑜拥了一夜。   第二天艾子瑜起的早,他看着贺知书消瘦的侧脸,心头滞涩,匆匆狼狈而逃,生平第一次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艾子瑜坐在客厅走神,自己都不知道思绪飘在哪里,在想能带贺知书待哪儿玩,想怎么让他……在最后的日子快快乐乐。艾子瑜捂着头仰躺在沙发上,心疼如绞。   突然门口有响动,急躁又不耐的动作,艾子瑜起身去看,正好看到艾子谦打开门进来。   艾子谦穿一身黑色的商业版黑西服,头发一丝不苟的被发胶往后梳,高挺鼻梁上细金丝边框的平光眼镜折射出冷冷的光。这男人薄唇抿出个很冷淡的弧度,竟然是平常气急了的表情。   “哥?你怎么来了?也不打个电话我去接你。”艾子瑜凑过去,冷不丁却被狠狠甩了个耳光。   “你他妈长能耐了?”艾子谦还不觉得解气。他疼弟弟的时候是真宝贝,生气起来也和艾子瑜他爸一样,下的去手。   艾子瑜懵了,别说反抗,躲都没有:“哥,我怎么了?”   “你前几天带走那人是谁?”艾子谦冷冷道。   艾子瑜不知道怎么了,他哥明明是知道他干了什么,也一直是纵然包庇的:“我喜欢的人啊。”   “我是不是该夸夸你?你眼光真好!生生把蒋文旭心头肉都钩走了!找不到你,那男人疯狗一样咬着我不放,你知道我这两天损失了多少钱吗?!”   艾子瑜终于也有了火气:“你他妈当初和我说蒋文旭到处找情人玩,我看他是碰瓷讹上你了!”   艾子谦性格比艾子瑜更强势,声音猛地拔了个度:“我说什么你信什么?我才和他合作多久?我上哪知道他家里藏个人宝贝的像个眼珠子?!你个败家玩意儿,我就是把你惯的!”   艾子瑜皱眉:“你小点声,他睡眠不好,会被吵醒。”   艾子谦被火上浇油:“你玩就玩了,我不就是罩着你的?可就不能找个背景简单的玩?实在不行你也得找个干净的吧?跟了别人十多年,轮到你了都被玩烂了!”   艾子瑜眼睛一瞬间暴戾的血红起来,毫无预兆的扑上去给了他哥一拳。 第五十二章   艾子谦没料到自己家弟弟能为一个外人和自己动手,两个男人发狠打起架来拳拳到肉。艾子谦心都寒了,从小到大护着的这小子,现在还敢还手了。   “你个混帐东西!你是任性了,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损失了多少钱?三天!三天他妈的两千万!你包F冰冰能花这么多钱?我不护着你?我不护着你跟着我来的就是蒋文旭!我不惯着你?我不惯着你今天打你的就是咱爸!”   一场闹剧。   艾子瑜低低喘着粗气,连他哥后半段服软的语气都听不进去,他从昨晚开始就心慌,本来就已经计较着惶恐着,结果他哥还要来不分青红皂白的插一脚。   艾子谦说的太过分,就好像把艾子瑜心里最珍爱疼惜的人挖了出来肆意侮辱诋毁。即使贺知书再不堪,可他现在毕竟是艾子瑜上心的人,也是求不得的皎皎白月光。艾子谦这就是往枪口上撞了。   谁心里都有那么点抹不开面说但斤斤计较的事,艾子瑜即使表面不说,也是在意贺知书对另外一个男人十多年的予取予求,所以更觉得刺耳,几乎像是被戳到痛脚。   艾子瑜突然看到他哥看着自己身后的表情微妙的怔愣了一下,艾子瑜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贺知书遥遥站在那扇金丝楠木十二扇的屏风后面,屋子里阴冷,他披着那件厚重的大衣,里面只是睡衣。贺知书脸色惨白,微垂着的眼眸让艾子瑜看不清里面的情绪。没有人知道他在那儿站多久了。   “你是?”艾子谦皱着眉整理了下凌乱的外衣,不禁也有些尴尬。   艾子瑜心都乱了,上前几步,走到一半还是停下了步子,他轻轻唤:“……知书?”   贺知书微微抬了头,眼神有些空:“艾子瑜,我刚刚透过窗户看,园子里的植物长了很大一簇叶子。”他第一次直呼医生名字,却让艾子瑜听来有那么一点哭。   艾子谦有些惊异,他刚刚没想到这就是贺知书。他本来以为能留住蒋文旭,能勾引了自己弟弟的男人,应该精致好看到雌雄莫辨,是那种床上又骚又浪的妖孽。却没想到只是这样,眉目间是忧郁寂寞,寡淡到称得上性冷感的气质,苍白憔悴。艾子谦记性一向是好的,他突然想起来艾子瑜说过,蒋文旭的情人在他那里治病。可自己弟弟治的……不是血癌吗?   艾子谦觉得荒谬。这样的事情他第一次碰到。他是个商人,给出去的筹码能换到多少好处心里计算的清清楚楚,所以艾子谦不懂,他弟弟把人带到身边能有什么好处,花费了那么多心力,没法碰,治都不一定治好。   艾子谦也弄不明白蒋文旭,他本来够佩服那个男人手腕强硬利落,玩起来也是个游刃有余的,结果他家里早就有人。家里的人走了之后才想起来着急,逮谁咬谁,恶意竞争无非就是损人不利己的那些,蒋文旭损失的甚至要比艾子谦更多。   艾子瑜不管他哥在想什么了,他现在眼里除了那个人谁都看不见。艾子瑜一步步冲贺知书走过去,温软着嗓子:“咱们看二狗起床了没,没起咱们去把它祸害醒,一起去爬山吧。”   贺知书条件反射一样的狠狠拧头,把没忍住的眼泪掩饰住。他害怕这样的爱。受不住诱惑就是万劫不复害人害己。   所以要忍着,把心冻成铁石心肠,把面目冷成彻骨寒冬,然后转身走,不能犹豫不能回头。   艾子谦皱眉,喊了声:“艾子瑜。跟我回北京。”不管怎样,他不能看弟弟受伤。为了毫无光明的未来伤心。   艾子瑜不听,他跑到贺知书身边紧紧抱住他:“你不要离开我。”   “……你会过的很好的。”贺知书拍了拍艾子瑜的肩,笑:“回去吧。”   艾子谦语气彻底软下来:“小鱼,你把他也带回去吧,至少在我手底下我也好帮你照顾着。而且你在北京认识的专家也多。”   艾子瑜没有松手,声音从贺知书颈项间模糊的扩散开:“我答应过他留在南方,他不爱去医院,不喜欢北方的风雪。”   来自南方的温柔的风,经不起北方的寒冷。   ———————————————————————————— 第五十三章   蒋文旭已经有几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他心里总挂念一个人,控制不住地想,控制不住地心里发疼。蒋文旭很痛苦,从医院出来那天直到现在蒋文旭都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他怕贺知书有事,倒更宁愿那些痛苦落到自己身上。   可他连贺知书都找不到,查到艾子谦的时候本以为自己那个合作伙伴是个明白事理的,没想到那人又是装疯卖傻扯东引西,那态度明摆着就是把他弟弟护到底了。蒋文旭气狠了,这些日子拼了老命和人家硬碰硬。   这天蒋文旭趴在办公桌上就睡着了,他太累了,身心俱疲。很不舒服的睡姿,蒋文旭没睡熟,似乎身体还和外界有着联系,头脑里却开始昏昏沉沉的做梦。   那梦很真实。蒋文旭意识恍惚之间觉得自己仍然在高中时的课堂,是化学课。老师讲课讲的他犯困,趴在桌子上睡着时看到的最后一眼是自己身边坐着的少年,规规矩矩整齐着穿校服的少年,头发又黑又软,认认真真的听课,眼神温和纯良。   “知书……”蒋文旭隐隐间听见有人在哭,清醒过来时却毫无预兆的在自己脸颊上触到了湿冷的液体。他趴在办公桌前没动,睫毛垂着扑了两下,声音低哑间有那么几分哽咽的意味,他说:“贺知书,你回来,你想怎么样都成……”喜欢小猫小狗也好,家里能养得开就养,自己工作再忙晚上也会回家抱抱亲亲他,伏低做小的逗他开心得他欢喜。留给贺知书谁也勾不走的一整颗心。   深夜蒋文旭开车回家,因为家里有贺知书的气息,说不上是油墨的书香味还是静谧的檀香气,没有什么侵略感的味道,和那个人一样,接触久了觉得寡淡,当突然没了的时候自己又却像犯了毒瘾一样无法满足。   蒋文旭今天心情很不好,他挪着用的钱有一部分是公司的流动资金,董事会已经有了不满意,但幸好他专权久了,也没闹出大风浪。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在自己家门口看到了黑暗中抱膝蜷坐着的一小团人影。蒋文旭心头一跳,他突然想起两个多月前自己把贺知书关在门外,那人大概也是这么瘦削的身形,一定是难过且失望的静默,不敢争,也没勇气撒娇。   蒋文旭有些慌张,他的心被小虫子细细密密的钻咬,千疮百孔的都是愧疚和悔恨。他现在紧张到不敢迈步,根本无法控制的想,是他的知书回来了吗?   “蒋哥……”刻意放软的声音,有哽咽的闷音,满满的讨好和哀求。   蒋文旭眼前一黑,就像被迎头给了一棍,他站在那没动,终于缓过来一身血液的冰冷:“你来干什么?”   “我想见见你...”沈醉的声音不大,低弱的像自言自语。   “你他妈还有脸来?!”蒋文旭毫无预兆的暴喝出声,眼睛通红的向沈醉一步步走过去:“你知道我曾经想过多少次毁了你吗?”   蒋文旭声音冰冷:“每次只要一想到你对贺知书可能说过的话,我都恨不得亲手把你给掐死算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情绪波动了,平静无波,但你绝不会去怀疑他说的话的真实性。   蒋文旭突然笑了,特别嘲讽,他讽刺的人是自己:“但是,我他妈没资格!”   连惩罚一个伤害了自己心肝宝贝的人的资格都没有,因为罪魁祸首从来都不是别人。   沈醉跌撞中站起来扑过去想抱蒋文旭的腰,却被一脚踹开了。沈醉后背狠狠撞在门上,似乎这些疼一点都比不上心里的伤口:“蒋哥,你不要离开我,我知道错了……”沈醉的脸难勾难画的漂亮,苍白着小脸哽咽时都柔弱的让人心疼:“咱们和以前一样就行了……你怎么折腾我都行,我再也不去想代替不该替代的人了……”   蒋文旭的神色晦暗不清,难受的无法形容:“你给我马上滚,别在我家门口说这么恶心的话。”蒋文旭不想听,恶心,恶心沈醉的倒贴犯贱,也恶心自己曾经的放纵享乐。   沈醉没有说话,只是哭,眼泪几乎连成珠。许久他才缓了缓气:“……蒋文旭,我是真的喜欢你。”   很喜欢。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即使这个男人温柔待他的时候少,即使人家待他不过玩玩而已。沈醉哭的已经不是眼泪,滴滴都是心头血。他的表情很空茫,神色间是孩子一样的怯弱:“……我不是故意拿你戒指的……蒋哥,别生气了……蒋哥,你说把那套房子给我,可名字我一直都没去改,你给我打得钱都在那张卡上没被动过,我不想真的被你包养……”   沈醉的哭腔太重了些,让人听着心里压抑的慌:“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可总想着……总想着自己不会比任何人差……你别恨我……我真的……真的不坏的……”   蒋文旭的手指猛地颤了颤,他明白情到深处的疼。从前的贺知书,现在的沈醉,未来的蒋文旭。   “你走吧。”蒋文旭低声叹气:“等贺知书回来,再说吧”。   沈醉的眸子似乎亮了亮,里面似乎还有期待的神色,他轻声道别:“那我走了蒋哥,你先照顾好自己”   沈醉很乖的走了,他其实一切都明明白白,他今天如果离开,这辈子都和蒋文旭没什么可能了。   他漫无目的的走,神智并不清楚。十字路口红灯失灵,一辆黑色玛莎拉蒂疾驰而来,一声巨响。   鲜血染红了路面。   一条命,在无关的人看来,也不过就是第二天报纸上不大的一版。 第五十四章   肇事的是京城最有名的豪车俱乐部的VIP,据说还是某个军区首长的亲外甥,这太子党那晚喝了点酒去燕西别墅会情人,谁知道飙车弄出了人命。天子犯法怎么可能与庶民同罪,人家屁股后面等着平事拍马屁的多了,这件事硬是连个水花都没砸起来。   蒋文旭知道了沈醉的事已经是两天后了,他当时只觉得心跳都停了一瞬。他对沈醉没有太深的感情,只当小猫小狗养着玩的初衷,但听到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浑身一凉。   蒋文旭家底做到这样深厚,说他手还干净那是鬼话,他对于沈醉的死没有多少歉疚和动容,但心里就是拧着发疼。蒋文旭没想过自己都放过了沈醉,那个人还是突然死了。他也猛地就醒悟过来,一个人的生死,并非人力可以操控。   后来蒋文旭才知道自己当时是在难过什么,原来那时候的寂寞是真的悲伤到极点。因为他想到了贺知书。   蒋文旭之前,哪怕是知道了贺知书得了这样的病的时候都从没想过贺知书会死,他心里一直想的都是要把贺知书找回来,对他好,再也不给他受委屈,永远,永远和他在一起。   原来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能如自己所愿。蒋文旭颓然的闭上眼,他知道了什么叫不可预测的死亡。   景文的婚礼仍是照常举行,张景文本来是想等蒋文旭稍稍缓过来找到贺知书再办,可新娘子的爷爷身体最近很不好,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自己最宝贝的丫头嫁个好男人。   典礼那天蒋文旭还是来了,亲手包了一个很厚实的红包。人家的大好日子,蒋文旭本来是想让脸色喜庆一点的,但不容易,他的状态很差,脸庞线条瘦到萧瑟凌厉,眼睛里细细密密的红血丝。   景文亲自来迎的蒋文旭,亲热的揽男人的肩,景文很贴心的不去提不去问,蒋文旭已经受不住任何同情的眼神:“来,去内厅,新娘子和伴娘轮流先敬一遍酒给你。”   蒋文旭摇头,轻笑:“算了,还是让她们轮流敬那老爷子吧。我就是来随个礼就走。”他把那个红包抽出来:“算我一份心意。”   蒋文旭对身边的人一向大方,红纸包了八千当个彩头,真正的心意是钱里夹的卡。   景文不知道里面的门道,没多少心理负担的接过来,笑嘻嘻的捏了捏:“行啊,还真挺厚实。”   蒋文旭眼神温和了一些,笑道:“我和知书两人份的。”   景文怔愣了一瞬,定定的看了蒋文旭一阵,心头一酸。他轻轻开口:“文旭……”   满是酸涩和叹息:“……你鬓角,有白头发了。”   ——————————————   艾子谦来的那天晚上就又走了,他了解自己弟弟,多余的话一点都没多劝,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不管是最好的,不治病的绝症病人能活多久?到时候超不过一年人就没了,死人还能被惦记多久?不到一年的时间,艾子谦等得起,全当给弟弟上堂课。   贺知书的病重了。他身上满是青紫淤痕,严重的地方已经开始水肿。肿的地方手指戳上去可以看到一个小坑,看不到的却是隐隐的刺痛。   贺知书成日恹恹的,什么都吃不下,更没力气到处走。他从来也不给人惹麻烦,疼的再狠都没有出过声。贺知书最近喜欢上二楼落地长窗那里的小阳台,往下看是艾医生那一圃长的又疯又欢的植物,好像已经长了几个小花苞了。向远看是灵隐和茶园小湖,风景是很好的。   艾子瑜心疼贺知书心疼的天天坐立难安,贺知书比他想的还要倔,不仅真的治疗的药物半点不动,竟连止疼药和安眠药都不再碰。   这天贺知书又烧了一个白天,体力消耗的太大容易困,很难得夜里睡着的早。   艾子瑜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的给贺知书擦了擦脸颊,控制不住的从他眉心轻轻亲了亲,又亲了亲唇角然后才卧在了贺知书旁把人抱住了。   这些日子贺知书失眠清醒的时候时候艾子瑜也常抱他进怀里,贺知书怕冷,空调温度再高夜里他也觉得冷。艾子瑜体热,一臂就能把贺知书抱满,还要像哄小孩一样拍几下。时间长了之后贺知书睡得好了些,艾子瑜的觉却越来越浅。   所以今天晚上贺知书才有了些响动艾子瑜就醒了,他听见贺知书调子细弱的轻声呜咽,是哭腔。艾子瑜打开台灯,贺知书还没醒,额上一层冷汗,怕是身上难受,梦里都忍不住疼。   艾子瑜去洗了毛巾重新给贺知书擦了擦脸,看着贺知书脸颊上透明的泪线心疼的手都在颤。他吻了吻贺知书的眼睫,祈愿贺知书能一夜安眠。   贺知书突然睁了眼,怔怔看向艾子瑜,然后恍然的,没头没脑的开口:“……我的戒指呢?”   “你看到我戒指了吗?”   艾子瑜摸不到头脑,结果却发现贺知书目光根本就是混沌的。被梦魇住了。   艾子瑜哄他躺下睡着,握着贺知书的手看了看,无名指确实有一圈常年带戒指留下的细白的痕迹。 第五十五章   把一个人看的太重了,久而久之就在心里烙了印子,从此以后不管那人是不是还在心上,痕迹是不会消的。   艾子瑜给贺知书掖严了被子,他突然有些难过,只想去看看那些花,他为贺知书种下的花。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一月都过了一半,等二月一到就又离过年近了。   贺知书身体稍微好一些的时候会出去逛逛,但也不会走太远,身体不好的时候就裹着厚实的羊绒毯窝进圈椅看书。贺知书不爱看电视电影,因为容易眼晕,然后头就闷闷的疼起来,他看书其实也不舒服,经常看到一半就睡过去。   艾子瑜现在最怕的就是看到贺知书睡着的样子,他每次走过去手心都捏着一把冷汗……他真的怕有一天,这个人就这么安静的睡着,再也不愿意醒了。   贺知书发现最近医生很少缠着在眼前晃了,那男人经常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埋头写写画画,特别专注的样子。   这天艾子瑜终于在画完最后几笔抬了头,舒舒服服的在午后的暖阳中伸了把懒腰。然后毫无铺垫的唤贺知书:“你快过生日了吧?”   贺知书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人跟自己说话,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你怎么知道的?”   贺知书是年前的生日,自从他十多年前离开家,除了蒋文旭给自己操办,很少再有人上心了。   艾子瑜笑笑:“以前你填单子,我多瞥了两眼你的身份证号。”   贺知书今天没有特别难受,还肯陪医生多聊聊:“嗯。你这些天画什么呢?”   “不告诉你。”艾子瑜这回很小气。   贺知书没太大好奇心:“那你把二狗带过来给我玩玩。”也没称呼了,倒有几分小孩儿撒娇任性的样子。   艾子瑜的心现在能比西湖四月的春水还软,但不敢答应:“等你再好一些,二狗天天出去跑,身上不干净。”贺知书免疫力已经很差了,二狗又大又热情,艾子瑜不放心。   但是他哪有几个以后等身体好了?贺知书有一点失望,却也知道医生为自己好。   艾子瑜舍不得看贺知书委屈,想了一会儿才冲贺知书走过去:“要不,我去给你抱只小猫?”   贺知书有了几分高兴的神采:“我想要黑胡子,四只白袜子的那只。”   “最胖的那一只,我知道。”艾子瑜笑嘻嘻的凑近贺知书:“你亲我一口,我就去给你抱。”   贺知书白他一眼:“你别闹我。”   那一眼小钩子一样把艾子瑜的魂都勾去了一半,没控制住,飞快的靠过去亲了口贺知书的脸颊。   贺知书惊的瞳孔都扩大了一圈。   也多亏艾子瑜跑的快,毛绒绒的东西塞过来的及时。要不贺知书还得给他一巴掌。   那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了些从前没有的暧昧和亲昵。艾子瑜是个脸皮厚的,最开始他最多坐贺知书旁边一起看会书,现在已经要占贺知书一半的毯子一起窝进来,时不时的还要搂搂小腰亲亲脸颊。   艾子瑜也会撩人。贺知书不愿意理他的时候就连书都不看了,闭眼养神。艾子瑜就拿了诗集出来,外国情诗,缠绵又热烈,读一遍还不算,再用纯厚深情的标准英腔英语读一遍,甚至还要用法语再重复一遍。   祸害。   贺知书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况且正是最需要有人陪着的时候,他更多时候根本就抵挡不住艾子瑜的温情攻势。   用那种捧宝贝的劲怜惜着贺知书的,除了最开始的蒋文旭,只有艾子瑜,但这两个男人是不一样的。蒋文旭爱的护的是那个十七岁时比花还好看的小少年,艾子瑜疼的却是最狼狈的贺知书,已经和别人在一起十多年,心思难猜,身患绝症的贺知书。   ————————————————   北京的天气很不好,不刮风不下雪的时候晴天也很少,经常有霾,吸一口空气都苦涩的剌喉咙。   这注定是蒋文旭过的最冷最漫长的冬,给记忆留下了永远苍白绝望的一抹灰。深夜的时候躺在床上,耳边没有一点声音,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张大床无论蒋文旭辗转多少次,半夜惊醒时伸手过去,另一半都是冰冷的,摸不到头的无边无际。最近蒋文旭的烟瘾重了很多,无论是家里还是公司,桌上的烟灰缸里都是厚厚的一层烟头。再后来蒋文旭也喝酒,自己在家喝,如果能喝到醉就又熬过一夜,怕就怕半夜酒醒,寂寞突如其来。   更多时候睡也睡不好,蒋文旭断断续续的做噩梦,最绝望的时候第二天的梦会连上第一天结束的地方,身临其境一样的真实。他常梦到贺知书,梦到贺知书一个人在家里,白睡衣长刘海,在偌大的屋子里一遍遍的走,他从不抬头,脚步很慢,把卧室的门一个个打开再关上,一刻不停。那天蒋文旭的梦竟然有声音,看到不知道在门口期待什么东西的知书,终于筋疲力竭的坐在了地上,眼泪在地板上砸出一个一个水坑,悲伤的让人心碎的声音:“蒋哥……我真找不到你。你回来吧……”哭声越来越轻,到后来蒋文旭才察觉到地板上的眼泪变成了血。梦里的贺知书终于抬头,脸色苍白憔悴,口里全是鲜血……   蒋文旭惊醒,再不敢入眠。   “我错了……”蒋文旭的心撕扯着疼,疼的他整个人都想蜷成不容易被悲伤发现的一小团:“知书,哥知道错了……哥再也不会了……我错了……我错了……”   最开始蒋文旭以为他的心疼只是心病,是那点自己的良知,后来在公司晕倒,蒋文旭被送去医院检查。蒋文旭的心脏真的出了问题。   疼是真的能疼出病。蒋文旭嘴唇青紫,眼神慢慢暗淡下去。   他想贺知书。 第五十六章   蒋文旭在医院只待了一天,他像个木偶一样被牵来扯去检查身体,脑子是放空的状态。医生让他戒烟戒酒,蒋文旭却知道这些对自己根本毫无作用,他戒不掉的只是一个人。   他最爱的人,从学生时代就放在心尖上了,笑起来比花还好看的小少年,脸颊一侧有浅浅的小酒窝。后来在一起了,那人咬牙陪他吃了旁人一辈子都吃不了的苦头。但日子好过之后却全都变了。贺知书不太爱笑了,经常性的沉默,眼睛里盛的越来越满的悲伤。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蒋文旭紧紧抿住唇深呼了几口气,他现在不想哭。   手机铃声响了很久蒋文旭才回神,他伸手摁了接听。   “蒋先生?我们是物业管理部的。”   蒋文旭淡淡的应声:“有事吗。”   “是这样的,月初您好像有事查了上个月的监控,还剩了一小段没看的。不知道您还要不要看,如果以后再想找的话就不太容易了。”   蒋文旭本来想说算了吧,他没时间做这些已经毫无疑义的事。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隐约的念头,宁可事无巨细,也不能再错过哪怕那么一点。   连检查的单子都没拿他就自己开车回去了。   “蒋先生,”监控部的人跟他打了个招呼,高档小区的安保人员素质确实很高:“因为我们回放的时候看到了些不太寻常的,所以打了电话让您再来确认一切。您来看看吧。”   蒋文旭的心猛的一颤。手指都有些抖。   出于保护隐私性,除了小区,楼里只有电梯和安全通道有监控,到了居民门口范围就没有了。但即使是这样蒋文旭也很确定那天出现的车和上楼的几个人和艾子瑜有关系。   “这个,能放大吗?”蒋文旭敲了敲电脑屏幕上一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   放大后的人脸给蒋文旭一种很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是觉得面熟,却怎么都没法想起更没法确认。他脑子里突然闪了闪,屏幕里的男人模样很英俊,面无表情的时候眉眼和下颌的弧度很像……艾子谦?   心里有根弦颤了颤,蒋文旭冷静不住了:“录像,往前推,投在那些车的车牌号上。”   蒋文旭亲手抄了所有车的车牌,转身才出门就给交通局的局长打了电话。   那天整个警局都很忙碌,都在研究录像,据说是什么犯罪团伙驱车南逃。   蒋文旭也彻底跟艾子谦掰了,把那张只划了艾子瑜开的那辆车的车牌号的单子送到了艾子谦眼前,就让人捎了一句:“你等我找到人。”   ——————————————   南方的冬天,有阳光的时候室外比室内暖和。贺知书难得出来也晒晒太阳。   艾子瑜正修建那些花的枝叶,虽然每一簇都长得很大了,但还是连个小花苞都没结。   “我什么时候能看到花啊?”贺知书支着下巴坐在小板凳上懒懒的看着医生:“光长叶子了。”   艾子瑜就把手里的活放下了,他走过去俯身用干净的手背触了触贺知书的额头,没有察觉到过高的温度才松了口气把手滑下来摸了摸他的脸;“快了,结了花苞马上就能开花。”他想了想,笑道:“四月肯定能开花。”   贺知书恹恹的偏过头:“还要好晚,不知道能不能看的到。”   艾子瑜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抹的干干净净:“以后不许说这种话。”   贺知书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带了些安抚讨好的冲医生笑了笑:“我就是随口瞎说的,逼着它看着我的面子快点长。”他心里清楚艾子瑜的心意如果是真的,这段时间这个男人心理上受的折磨肯定很重了。照顾病人时的疲惫和费心不用多说,单是看着在乎的人一点点消瘦一点点失去生机,那种心理上的折磨才是真正的痛苦。   艾子瑜半蹲在贺知书眼前,根本不吃这一套。他看着贺知书眼睛,眼神复杂,然后很慢很慢的凑过去,在贺知书唇上印了一个很浅很浅的痕迹。   贺知书没躲。   艾子瑜的眼泪一瞬间就下来了,连一点掩饰的机会都没有。艾子瑜有些狼狈的偏头,声音很低:“你想听我唱歌吗?”   贺知书垂下眼眸,他看医生的眼神温柔的让人心碎:“以后不要这样了,我会愧疚。”愧疚心里有更难忘的人,愧疚仅是陪伴都不能长久。 第五十七章   贺知书最近做梦做的越来越频繁,有的时候还没完全睡着就陷进了繁乱的梦境。梦里的场景很单一,很清晰。全都是一个不肯好好穿校服的痞帅的男孩子冲他懒懒笑着伸出手:“放学了,一起回家啊。”   贺知书每次梦醒都是一脸湿痕。他隐隐约约觉得这是一种不寻常的召唤。就像失去的青春,消逝的爱情,即将陨落的生命。   贺知书最近也在挑他送给自己的三十一岁的礼物——一块墓地。   这件事艾子瑜知道的时候已经有几天了。贺知书最近耳力不大好,入神看宣传纸的时候连人走过来都没察觉。   艾子瑜从后面把贺知书拥在怀里,下巴轻轻搁在贺知书肩头:“看什么呢?”   贺知书下意识一个躲藏的动作让艾子瑜察觉出了不对,从贺知书手里抢出来的时候那张纸已经皱皱巴巴的了。   艾子瑜的脸色从正常变成了毫无血色,再然后是愤怒到极点的铁青。他一把捏着贺知书下颏逼他对视:“你看这种东西做什么?”   贺知书被弄的有些疼,挣了挣:“你不是医生吗?”   他这回答实在是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大家在说些什么。   艾子瑜颓然的松了手:“你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贺知书这次却没退步,他缓缓抚平那张墓地单子的皱褶:“以后要长住的地方,还不许我挑一挑?”贺知书扑棱着长睫毛,孩子一样的笑了笑:“我卡里还有十五万左右,如果再不够你帮我垫一垫。”   贺知书的笑凝固起来,眼神里情绪不定,似乎是在下什么没有把握完成的决定:“我死了……你就把我直接烧了吧。前段时间你哥来我也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如果蒋文旭那个王八蛋还想找我,你就把灰给他……当然不能白给,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医药费都要一遍。他要是舍不得掏钱你就别把我还回去了,扬了葬了随便你……”   艾子瑜全身冰凉,他明明已经看惯了生死,却原来不知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淡然。   “他花多少钱我都不会让你回去。”艾子瑜的承诺。   贺知书有些累了,侧着蜷了蜷躺在了医生腿上:“人家说不定压根都不想要,嫌晦气。都跟你似的人傻钱多?”   艾子瑜抚了抚他的发,轻声道:“才不是傻……”只是因为爱的狠了啊。   ——————————————   公安局的交通天网花了四十八个小时才确定了一条路线。这期间蒋文旭都没有合眼。他身体衰败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快,衣袋里甚至要备速效药的程度。   蒋文旭一刻都没有闲过,他花了大价钱请了美国最尖端的专家,甚至赞助医院换了当前最先进的治疗设备。他想,等贺知书回来一点都别耽误了治病,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贺知书是不是还缺一点什么。   贺知书走了之后蒋文旭才察觉到有什么只是玩玩而已,又有什么才是真正的生存必须。如果贺知书能好好的,能接着陪在自己身边,哪怕是十年前的那种苦日子也能过的有滋有味。   蒋文旭现在遭了报应。他连思念都不敢用力过猛,因为心会疼,是那种能窒息能休克的生理病痛。   查到了大致的方位之后蒋文旭就订了当天下午的最早一班的飞机,经济舱,腿都伸不开。蒋文旭怕自己实在熬不住,昏昏沉沉的也睡了会儿。   到萧山国际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才下过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   分公司的经理亲自来接的机。蒋文旭也是本着能节省些时间的心思没有逞强。要是放在几年前,蒋文旭能为了个单子连着三天两夜不合眼。 第五十八章   这个地方蒋文旭已经有很多年没回来过了,即使是有重大交流会议他都是外派信任的助理过来。从前蒋文旭刻意不去深思自己一切行为背后的想法,现在却突然明白,他对贺知书从来都是愧疚的。   他对贺知书,从一开始都是亏欠着的。对贺知书好,为贺知书出头,是因为喜欢没错,可也有不少是青春期男孩子不懂收敛又急于表现的满足自己虚荣心的一点自私。看贺知书脸红躲闪会得意,表白被接受也会觉得自己了不起。   最傻的就是贺知书,把人家随心所欲给出的一点一滴的好都记在了心里,几乎虔诚到感恩戴德的奉上全部爱意。   贺知书的第一次是蒋文旭十八岁生日那年,就在一家几十元的破旅店,那张旧木板床不知道厮混过多少野鸳鸯。两人都没有经验,蒋文旭只是冲动和好奇多,贺知书也只是迁就多。那次是真疼,疼的贺知书声都发不出来,贺知书也不敢出声,因为房间隔音太差。贺知书从那时起就是隐忍的,一直没办法安心的,惯于委屈自己的。   那时候爱贺知书不假,一直到十多年后也不假。但蒋文旭好像一直都是爱自己要多那么一点。所以会不顾前路坎坷随便就撩了贺知书在身边,所以在贺知书无法满足自己的时候找情儿泄欲,所以会有那么强的独占欲,把贺知书放在家里哪儿都不想让他去。   但到了现在,到了真正生死攸关的地步,到了该自食恶果的时候,蒋文旭发现,他爱贺知书要比自己想的还要多一点,不多的一点,正好爱他胜过爱自己。现在如果有人和他说他能用前途事业甚至生命换贺知书安康,蒋文旭答应的都不会犹豫那么一分一秒。   蒋文旭对贺知书的爱从来没有减少过,相反,是一点一点堆叠变多的。开始时是少年不计后果的激情,后来是激情退却诱惑变多的迷惘,现在才是真正的醍醐灌顶。贺知书的温吞柔软浸了蒋文旭十多年,铁石心肠都能给泡成一腔春水。   蒋文旭的唇泛起了青紫色,他重重的摁了两下胸口,掏出了兜里的药。   副驾驶坐的经理透过后视镜偷偷瞄蒋文旭,他上次去北京总部开会的时候还是今年国庆前后,那时候自己老板还是神采奕奕的,举手投足都是说一不二的霸气和自信。现在不过刚过去半年,这个男人颓败的就像狠狠的从神坛上摔了下来。他识趣的没有开口,让司机径直去了安排的酒店。   ———————————————   今天一天都在阴天,下午还下了阵雨,屋子里阴冷,潮湿的让人透不过气。   贺知书的身体的反应比天气预报反应还敏感,蔫了一整天,什么都吃不进去。艾子瑜心疼他吃什么吐什么,喂了他一点蜂蜜水,贺知书最后也全都吐出来了,里面甚至夹着些血色。   艾子瑜吓得脸都白了,带着贺知书飙车去的医院打了针阿糖胞苷。   贺知书在医院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病床上的单子很薄,艾子瑜怕他冷就把他裹紧抱在怀里了。艾子瑜是真怕了,那种心悸到连方向盘都握不稳的感觉,他不想体会第二次。   做医生久了的缘故,以前最讨厌出现病患家属带着病人来医院歇斯底里的哭求,生死有命,除了尽人事只能听天命。但现在艾子瑜才明白,真正在乎的人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在你怀里的时候,那种天塌一样的绝望下,人做出什么来都是不奇怪的。   如果今天艾子瑜不是惊惧到失了魂魄失了音,他可能都会毫无脸面的和曾经的同行一个个哀求过去,求那个人的生机。   贺知书醒来时脸色已经好了些了,但还是苍白。艾子瑜还保持着拥他在怀里的姿势,走神的很厉害,想什么都不知道。   “……你想什么呢?”贺知书低低弱弱的开口。   艾子瑜的眼神慢慢聚焦,看着他笑了笑:“琢磨大事儿呢。”   贺知书也不多问,轻轻捏了下艾子瑜的侧腰:“我刚刚梦着你了。”   “真的?”   “嗯。”   “梦到什么了?”   “你站在远方,身后一大片花……”   “呦,那小爷我不成卖花的了?”   “你就是卖花的,要不为什么……我让你送我一支你理都不理我。”   艾子瑜猛地发力把贺知书抱紧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贺知书无奈的笑着推他:“都说是梦了,您老就别和我较真了。不过我现在真还有求你……咱们回家行吗?医院太难闻了。”   艾子瑜苦笑,沉默良久才回:“我现在要是跪你眼前求你治病,你答应吗?”   “你才说过我说什么都行,转眼就要用你面子逼我心软?”贺知书盯着艾子瑜的眼睛,笑着叹气:“也真是,你说你图什么呢……”   艾子瑜不说话,他的表情很悲伤,悲伤到连贺知书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贺知书抿了抿唇,忽然仰头,轻飘飘的一个吻印在艾子瑜唇角:“……我下辈子都是你的人了,你就不能装的开心一点啊?” 第五十九章   艾子瑜的心疼的死命揪了一下。也许该是开心。人这一辈子,苦的无路可走时才能寄希望于飘渺的来生。   这辈子,下辈子。   约好了的?   诺言就是这样,信不信在你,反正结果是一样,何苦非要和自己较着那么一口气。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西湖断桥边仍是熙熙攘攘一片热闹。贺知书往外看的有些出神,艾子瑜就把车速放慢了些。   “等你好一些我就带你出来看西湖夜景。”   贺知书把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摇了摇头:“不用了。上学时候晚上没少跑出来玩过,早腻了。”   艾子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已然察觉贺知书的绝望,比自己所承受的还要深的多的痛苦和悲伤。   艾子瑜喉头哽了哽,眸色被路边一盏盏的灯光点亮又熄灭,最后里面只剩下了涌动着的水一样的暗流:“还有不到半个月你就过生日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等过完生日马上也就过年了,过完年那圃茉莉就该开了。那几个月灵隐湖里的锦鲤是最红最漂亮的时候,许什么愿据说特别灵。”   医生的语言组织的有几分不易被人觉察的凌乱,似乎只是脑子才想到话就急切的到了嘴边。就像,很害怕有什么是马上就要来不及。   贺知书已经不看窗外了,他微微偏了头看艾子瑜,脸色还是苍白的,但似乎来了精神。他的表情里还是带着几分笑意的,目光流转,似乎仍是少年。   “其他的倒是没什么……但别拿礼物来吊别人胃口啊。”贺知书拉了拉艾子瑜的衣角:“什么啊?”   艾子瑜摇头:“别磨我,肯定不提前告诉你……”他微顿了顿:“要不亲一口?”   贺知书转过头用鼻音哼了声,态度连强硬的边都沾不上,弱气柔软的像示弱撒娇。讨人喜欢到极致。   艾子瑜笑了:“行啊,没上钩,这次亲了都不告诉你。”   贺知书不和艾子瑜说话了,他今天折腾了一天,低血糖让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疲惫劲上来的时候连开口说话都觉得没力气。   艾子瑜把大衣脱给贺知书:“走得急忘记给你拿空调毯了,将就一会,最好别睡着,要不更累,还容易着凉。”许是职业病,艾子瑜操心起来的时候啰嗦的像个老妈子。   贺知书听是听了,但最后还是没熬过困意,大半张脸埋进宽大的衣服里睡过去。   艾子瑜慢慢的调平座椅,放缓车速往家开。   如果早就相遇或许就好了吧,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养一条大狗,冬天在西湖边夜跑两人一起冻得瑟瑟发抖,不用想来生。   艾子瑜很少去厌恶一个人,因为实在费心费力,但他却恨极了蒋文旭,薄情寡义又自私自利,为了从下面爬上来无所不用其极,可最后到手的那许多东西,怎么可能比的过陪在身边的爱人。 第六十章   南方冬天的湿冷最折磨人,穿再多衣服都抵不过生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意。   贺知书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就打了个冷颤,艾子瑜去触他的手,指尖一片冰凉。   “进屋我把除湿器打开,再给你烧热暖水袋捂捂手脚。”艾子瑜动作十分自然的握着贺知书的右手揣进自己衣服的口袋里。   贺知书偎近了艾子瑜,嗓子有点微微的嘶哑:“这几天是不是又降温了?刚刚迷迷糊糊的听车上广播说又要接着下几天小雨。”   艾子瑜用另一只手掏钥匙开门,语气温和:“这边冬天一直都是这样,是你更怕冷了。”   贺知书抿了抿唇没在说话,换了鞋径直去卧室开灯。   艾子瑜在外面忙了一圈回到卧室的时候贺知书都冲完澡了,身上松松系着一件珊瑚绒的交领浴袍,抱着抱枕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打着哈欠。   “还不早点睡?今天都把你折腾坏了。”艾子瑜探身用手背碰了碰贺知书的额头,温度倒是正常了:“一天没吃东西了,想吃点什么吗?”   贺知书摇摇头:“不用了。”   艾子瑜侧坐在床边。他把自己的手掌摩挲热了之后去暖贺知书的手,手心温暖干燥。   “不想吃东西是哪儿难受?胃不舒服吗?”艾子瑜暖热了贺知书的手之后又覆上了他的胃,动作娴熟的揉了揉。   贺知书舒服了很多,但强撑着没马上睡着。他似乎心里还记挂着点什么。   “怎么了?”艾子瑜看出了些不对,心里总是有几分担心:“有不舒服一定告诉我。”   贺知书垂着的眸子颤了颤,眼神有几分躲闪的意思:“你……不早点睡吗?”   艾子瑜觉出了不对劲,但也舍不得多追问原因,就伸手熄了台灯侧身躺在了贺知书旁边:“你睡吧,我陪着你。”   黑暗里陷入了完全的安静,只有清浅规律的呼吸声,完全没有睡意的两个人,也没有可开口的话题。   艾子瑜没去抱贺知书,他在外面慢火熬着给贺知书弄的冰糖山楂,怕半夜起床松手惊了怀里的人。他背对着贺知书躺,搁在前几天还很正常的同床共枕,今天竟罕见的有了些紧张别扭。   艾子瑜一开始以为暧昧尴尬的气氛是自己的错觉,又或者憋的久了些。可直到从背后有人环抱过来,医生脑子里的弦霎时断了。   一个男人的本能,神经再粗都能分辨的清什么是单纯的接触,什么是充满暗示意义的邀请。更何况艾子瑜本来就足够敏感。   贺知书的拥抱很轻,似乎有些纠结,又带了几分惹人心疼的小心。他本来就不是放得开的人,也幸好是黑暗里,要不然伸手的勇气恐怕都没有。   艾子瑜本不是放不开的人,前几年在外面玩的时候什么邀宠献媚的手段没见过,可偏偏现在却僵硬的连反应都迟钝了。他不是没期待过,更不是没幻想过,可又怎么能舍得?   “手还是冷?”艾子瑜一把握住贺知书搭在自己腰腹间的手:“那我给你再暖暖。”   贺知书猛的抽回手,完全溺在黑暗里的声音有几分冰人的冷:“你不想?”   艾子瑜愣了愣。   谁都没伸手摁亮台灯。贺知书坐起来,抱膝紧紧靠着床头:“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吗?”   艾子瑜一瞬间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所以?”   “别的我也没什么了。用不了多久你连我这个人都看不到了。”贺知书说到最后声线抖的像在忍着哭:“你说你图什么。”   艾子瑜一句话都不说,他的情绪处在失控的边缘,怕吐出一个音之后就彻底压抑不住。深入骨髓的冷。他被人狠狠的伤了。   “我现在确实不好看了……但总比以后一日拖过一日强……”贺知书的声音似乎正常了些,冷静的有些残忍:“……你知道的,我总不想欠人太多。”   艾子瑜压抑的手指都在颤抖,因为缺氧整个人都晕晕乎乎。但他还是勉强站起来给贺知书披上被子,语气温和:“别想太多,你先睡,我得去外面看着锅。”   艾子瑜把卧室门关严的那一刻毫无预兆的爆发,砸了整个客厅,即使知道一扇房门的隔音没什么太大作用。   贺知书偏过头仔细地看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小团星月的光晕,他又辜负了一个人。即使是无心之过,即使是为了生死诀别时那人少一点的不舍。   愤怒和怨怼总好过一往情深。   于人于己都是如此。   贺知书从不想辜负人,家人、父母、朋友、爱人。可到了最后,唯一没有辜负的竟是伤自己最深的那个男人。   他这辈子,唯一不曾辜负的就是蒋文旭。   他对自己都不曾这样问心无愧。 第六十一章   贺知书一夜未眠,只怔怔的透过两块窗帘之间那一小块透光的缝隙窥到天色渐明。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样貌不好看了,性格不招人喜欢,连身体都不好。可偏偏还占着人家的地方心安理得,害人不浅。但他确实没办法回应医生,因为舍不得。   他希望自己走时,于医生来说只是没了一个花过心思追求的平凡男人,时间抹平一切伤痕,然后他还能结婚生子回到正轨;而不是失去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后半生都要背负伤痛。   医生若是碰他了,也算是一点补偿,了结了一桩情债。若是不碰,贺知书能活多久,就能把艾子瑜放心里记多久。   贺知书出卧室的时候很早,连六点都不到,南方的早晨也才亮起一个边。   客厅收拾的非常整洁,半点都没留下昨夜艾子瑜失控留下的痕迹。但打眼过去还是少了几个花瓶和桌上精致的一整套宋窑茶具。可茶几上竟还端正放着用白瓷碗盛的红艳艳的一碗冰糖山楂。   艾子瑜本来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见贺知书出来就把手机放下了:“起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语气温和一如往常,似乎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贺知书一眼就窥到他眼下青紫和眼球上盘虬的血丝:“……对不起……”   艾子瑜哧的笑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和宠溺:“……这个傻瓜。”他冲贺知书张了张胳膊讨好的笑:“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   “你一夜都没睡。”贺知书皱眉,但还是走过去任医生抱了抱。   “马上去。一起睡?”最后一个字音咬的又清晰又暧昧。   贺知书知道他在调笑自己,思绪转了转才觉出昨晚的大胆,窘迫的连脖子和耳朵都红了。   艾子瑜摸了摸他的发:“去吃几个山楂,你昨天什么都没吃。”   艾子瑜上医学院的时候只是记了下病人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现在却沦落到给人家当厨师老妈子的地步了。   贺知书就去吃了几个,味道还挺喜欢,连着也喝了几口山楂汤。   艾子瑜看出贺知书昨夜没休息好,他明白贺知书的性子,不是辜负人的料子。冷静下来之后只觉得满腔都是心疼了。艾子瑜想了想觉得自己昨天也可能真的是恼羞成怒,因为有些念头他根本也不是没有过。   他一点也不怪贺知书。   ————————————————   蒋文旭自己开车去的龙井路,艾子谦那片茶园的确切地址昨夜有人发在了他手机上,本来打算连夜就来,可又迟疑了。   怕自己几天没打理胡子头发邋遢惹人嫌弃,也怕大半夜惊了贺知书。蒋文旭太久没有这种犹豫不决又紧张踌躇的心情。   他昨晚自己开车在西湖绕了好几圈都没敢下车走一走。但即使不去亲身感受,他的脑海里仍是清清楚楚的一幕幕——北边第五棵柳树旁的长椅贺知书最常去坐,……自己骑车带贺知书在湖边飞一样绕过一圈一圈,为他画过象,给他编过风筝,带他游湖到湖中心吓他不亲亲自己就一起游泳回去……   蒋文旭用力捏了捏鼻梁山根,他跟自己说不能有眼泪。他以后还有机会带贺知书把曾经有过的所有记忆再次翻新上色。   从西湖区湿地酒店到龙井路才半个小时不到。蒋文旭不太了解那边的茶园怎么划分的区域,找确切地址就又花了四十分钟。   艾子谦的茶园有十几亩,环境很好,里面还圈了半个湖,茶园里是三层的小洋楼,楼前空地用白色的栅栏圈着一圃花苗——茉莉花。   蒋文旭下车,从圈着茶园的铁丝栅栏望进去,一个金黄色的大金毛正在湖边追着和什么小东西玩。蒋文旭最近眼睛有时候花的厉害,他定神看了半分钟才看出来,和那狗玩的是几只小猫。贺知书的几只小猫。   他从低矮的木头门上翻进去,抿紧唇动作尽量不那么急切的去敲门。   艾子瑜才把贺知书劝进卧室多睡一会儿,带上门下楼,走在楼梯上就听有人敲门声。听着虽然节奏并不太急,但笃笃笃的一直就不曾停,听的人心慌意乱。   他打开防盗门上的一个四方开的小门,入眼看到的是一个男人,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模样是很不错的,厉眉凤眼高鼻薄唇,只是唇色透了些不正常的青紫。怕是心脏有点毛病。   “你找谁?”艾子瑜问。   多年商战,蒋文旭看人早练出了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男人就是监控里的那个人。额角的筋都跳鼓起来:“你开门。”   艾子瑜更不可能开,他自己到没什么可怕,但家里还有贺知书:“你是谁?”他又发问。   蒋文旭冷淡的笑了笑,突然举拳就冲门上狠狠落下去,语气却偏还是平静又绅士的:“我姓蒋。蒋文旭!”   艾子瑜愣了好久——他自己以为很久。但事实上他都没给让蒋文旭敲第二下的机会,艾子瑜的动作从来都没这么快过,他跟个小豹子似的就窜出去了,还顺手带严实了门。   “我操你妈王八蛋!” 艾子瑜狠狠的一拳就挥上去。 第六十二章   蒋文旭没料到艾子瑜突然动手,脸颊上硬生生挨了一拳。他还没反应过来下一拳就挟着风又击过来。蒋文旭没有还手,很狼狈的躲了过去。   蒋文旭本不是能吃的下去亏的性子,从小到大都有种偏执的狠劲,除了面对贺知书,从不知忍让为何物。但今天他是真不想跟人打起来见伤见血,姿态太不好看。   “我不想跟你打架,”蒋文旭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我要带我的人回家。”   艾子瑜气的只冷笑:“跟我说这种话,你配?”   蒋文旭拧眉:“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一个外人来掺合,你有什么立场说我不配?”他这话没什么太难听的词汇,但字字锋利,对艾子瑜的是那种自然而然的轻蔑姿态。他似乎是最了解贺知书的从一而终,情深入骨。   艾子瑜一时没有出声,也没有冲动的继续动手。他只是盯紧了蒋文旭,眼神里是探究,还有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疑惑和单纯的不解。   艾子瑜再开口,声音很轻:“……他怎么,就看上你这种人了呢……”除了皮相,哪有什么好的?   “别用你那一点浅薄的判断力就来质疑我们,把人还给我。”蒋文旭声音冷淡,不暴露他早就开始累积的越来越多的愧疚和痛苦。   艾子瑜却是突然笑起来,满满的嘲讽:“浅薄的判断?蒋总,您应该知道我和知书怎么认识的吧?”   “十一月,北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来拿检查单。自己一个人,穿臃肿的羽绒服,浑身透着鼓凉气。我没问他有没有别的亲人,因为他那天不是第一次来。”艾子瑜喉头哽了哽,顿了顿:“从开始来医院,一直都只有他自己,没有亲人、朋友、爱人,做骨髓穿刺的时候那么疼,他却一声都不吭。后来我送他花,他虽然是推辞的,但眼神出卖不了人,他其实很开心,可第二天他把花又给我送回来了,那时候他的眼神是黯淡的,黑黢黢的看不见一点希望。”   蒋文旭的心一阵痉挛的抽痛,疼的他猛地一个趔趄。贺知书短短几个月所经受的痛苦在自己的脑海里全然没有印象。那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出差、业务扩张、夜不归宿的……和情人厮混。而后来那盆花蒋文旭却是有印象,却也是他又一次浇灭了贺知书那小小的一点欣喜和希望。   “我本来以为他孤身在北京飘,身边缺少亲近的人。可偶然一次看见他颈上吻痕,又得知他有同性恋人,心里就已经有了念头。怎么能不上心?那是我第一次见光看着就心疼的一个人。”   艾子瑜本就一夜未眠,如今眼睛里掺合着血丝的红更扎眼,他盯紧蒋文旭的眼睛:“你不是不知道,你那么清楚他多爱你,怎么就不给他留条活路?他本来都答应了化疗的,怎么那天我送他回家后他突然就不来了?他在北京待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走?”   蒋文旭的唇不受控制的微微的颤抖,他徒劳的开了开口,半个音都出不来。他自己做了些什么,他最清楚。他怀疑贺知书和医生暧昧不清,恶劣的情绪掌控不住,他对贺知书动了手,说了狠话,粗鲁的性事如同强暴。他也没看住沈醉,彻底绝了贺知书的最后一点坚持。   “……我知道是我的错……”蒋文旭垂下头,眼睛里映不进任何光亮:“我真的……”   艾子瑜上去,狠狠一拳打断蒋文旭的后半句话,蒋文旭没有躲。   “不晚吗?!啊?!你不觉得晚?”艾子瑜狠狠的去揪蒋文旭的衣领:“我给你个补偿的机会。不用别的,你不是觉得他爱你爱的不行吗?你现在去劝他好好治病啊!你知道错了就能让他好起来?你不能!”   艾子瑜喘着粗气,没有一点平常温和的影子:“有的事,不是你知道错了就能解决的了!你一句错了就能抵消在外面玩过的男男女女?你一句错了就能弥补他这么多年受的冷落和苦楚?你不能!你只会自欺欺人的感动自己!”   蒋文旭的身躯颤了颤,在艾子瑜松开他衣襟的那一刻瘫软下去。他的唇已经成了深紫色,但他还是勉强的挺直了腰杆,竟成了个跪姿。   ……所有人都以为他没那么爱贺知书。张景文、艾子瑜、艾子谦、还在来往的朋友。是他们错了,还是自己把自己骗了?蒋文旭低垂着头,阳光照不进眼瞳,可他似乎还是看见了少年时靠窗座位上的男孩子,玲珑剔透的白,思考问题时皱紧眉;也似乎看见那个屋子里永远等自己回来的青年,目光隐忍温和,慢慢学会了所有家庭妇女才会做的活。   他爱贺知书,爱所有时候的贺知书。喜欢那个爱看简媜的清瘦少年,爱那个岁月里永远包容迁就的青年,爱的一直都只有这一个人。   “你让他见见我。”蒋文旭虽然还是陈述句,但语气里面全然已成了哀求。   艾子瑜只定定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男人。和自己同岁,被艾子谦形容成“手腕强硬”“老狐狸”一样的人,他一时也没了言语,只迅速转身,开门进屋,然后又是一道紧锁的门。   艾子瑜进屋时条件反射的觉出气氛的变化,抬头看向二楼的时候才看见贺知书竟从卧室出来了,顺着被窗帘半掩住的落地窗往下看,不知道看了多久。 第六十三章   艾子瑜呼吸都顿了顿,他看不清贺知书的神色,只看见他消瘦单薄的身形,他站的笔直,微侧着身隐藏在厚重的帘布后,一动不动。   艾子瑜上楼,轻轻走到贺知书身后:“……还要吃山楂吗?”   贺知书缓慢转身,眼神里有太多无法收控自如的情绪,复杂的艾子瑜都看不懂。他摇头,也没回话,只径直想回卧室。   贺知书和艾子瑜擦肩的一刹那,艾子瑜突然伸手紧紧攥住贺知书的手腕:“你别走……行吗?”   贺知书愣了愣,然后笑了,眉目一片柔软:“你刚刚才劝我睡一会,现在不让了?”   艾子瑜松开贺知书的手腕,他低着头,唇抿的死紧,像倔强别扭的孩子做不情不愿的事。终于,他开口,声音模糊:“你想不想见见他……我……我没关系的。”   艾子瑜知道贺知书爱蒋文旭,他也知道贺知书心软,知道如果贺知书见了那个男人就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他还是尊重贺知书自己的选择。因为爱贺知书,就舍不得他在最后一段日子都心存遗憾过的不快乐,就舍不得他为难隐忍的太多。   贺知书却像是很惊讶的反问:“我为什么要见他?”   贺知书现在还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决定要走的那天。他从楼上看蒋文旭走远,他只想看看蒋文旭的脸,可那个男人一直没有回头。既然蒋文旭没有让他如愿,他现在也不会再让蒋文旭看哪怕那么一眼。   他确实不是狠心的人,可那只是从前。有些事晚了就是晚了,说什么都没用,你不能指望放凉了的一杯水再冒热气。贺知书也是才开始觉得蒋文旭和自己其实都挺贱,都喜欢在对方冷淡看轻自己时卑微追赶。   追不到的。   贺知书转身,哗的一声拽严了那道厚重的屏障一样的遮光窗帘:“困死了,我去睡一会儿。对了……你别理他,也别轻易再动手,蒋文旭发起狠来手是最黑的。”   艾子瑜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看着贺知书慢慢的走远,对背后的一切都没有留恋。他分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失望。艾子瑜怕贺知书离开自己,但更绝望贺知书对这世界是真的没有一丝留恋。自己和蒋文旭终于有了一个最大的共同点——他们都无法留下贺知书。真情或是假意贺知书毫不在意,无论是伤害还是爱,他都已经无动于衷。   蒋文旭还跪在门外,他颤抖着手指把药胡乱的到进口,多了也不管,也许能让心口的疼少一些。   蒋文旭的思绪有些混乱,眼前的画面前一帧还是递给他一兜茉莉的男孩子,下一帧就是魇了蒋文旭无数个夜晚的,一双哀伤的让人心碎的眸子。   “……知书……不要离开我……”蒋文旭的眼眶微红:“……你不要走的太远,我,我都要追不上你了……”   2003年,蒋文旭把贺知书从隔离区拖回来的那个深夜,他就是紧紧抱着贺知书念叨了一遍又一遍:“你不要走的太远……你要出点什么事,我怎么活啊……”   蒋文旭才想起来,他没了贺知书,真的活不下去。   贺知书坐在床边,他的脑海里全是蒋文旭挺直腰杆跪在门口的一幕。可怜,又可笑。   贺知书不是没给过蒋文旭机会,他用了三年,贱的恨不得跪在蒋文旭跟前求求他别为了无关紧要的事不回家,恨不得哭着求他念念旧情别让自己彻底变成一个人。   但他让自己失望了。   有时候失望是比不爱了更令人心如死灰的一个词。 第六十四章   艾子瑜报了警,控告蒋文旭私闯民宅企图行凶。他哥的高中同学已经熬成了片区公安局的副局长,他们一直都有来往,如今艾子瑜来找自然得给几分面子,最轻也能扣蒋文旭24小时。   两辆警车鸣着笛疾驰过来,红蓝闪烁的警灯让人心里压抑畏惧。但蒋文旭充耳不闻越来越近的尖锐的警笛声,他仰着头,面目奇异的柔和起来,他的目光似乎透过了钢筋水泥,于宇宙繁杂万物之间一眼就望到了最心爱的人。   那几个警察心里也奇怪,眼前背对着他们跪着的男人似乎更像受害者,悄无声息的男人,似乎被悲伤压弯了脊梁。有一个警员去拉蒋文旭,还算客气:“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蒋文旭慢慢站起来,冷冷瞥他们一眼:“去哪儿?”   “有人告你私闯民宅,请配合我们调查一下。”本来这种一看就是民事上的纠纷的案子他们都见多了,顶多就是带着人走一圈局子,备个案差不多就行了,可偏偏这次是上面下了命令非常重视,他们连手铐都掏出来了。   蒋文旭突然往后退了一步,他是怕。怕他前脚走贺知书就离开了,怕自己这次失去贺知书就再也找不见他了。   那几个警员以为他要反抗或是逃跑,一齐扑上去摁住他。蒋文旭强势了那么多年,如今又兜兜转转重新体会无力与无奈。   “贺知书——!贺知书!”蒋文旭突然一声吼,撕心裂肺的喊:“你不要我了吗?!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啊!”   蒋文旭发狠的挣开那几个拉扯他的警员,重重抵在那扇关的严严实实的防盗门上,他喊,尾音带着哽咽的颤音:“知书,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只想看看你……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时竟也没反应过来强行带蒋文旭走。   “你怎么可能不要我呢,是不是啊?”蒋文旭瘫坐在那扇门前,低头喃喃:“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离开我的人,就是贺知书啊……”   二楼卧室的窗户开了一扇,蒋文旭的话贺知书听的清清楚楚。贺知书笑了笑,笑着泪流满面,蒋文旭倒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不会离开,可他抱着自己喊沈醉的时候……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来扪心自问——是不是曾经说过的,这辈子绝对不辜负一个贺知书?   永远在等的那个贺知书一直都在,一直跟那个永远不辜负他的蒋文旭在一起。   艾子瑜敲门进来,手里端着白水和药。他听到了声音,瞥见开着的窗,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不动声色掩上了窗户:“天冷。”   窗外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几分钟后来时怎么响的警笛又怎样响着走远,最后一切回归寂静。   “很累了吧?我知道你这些天都睡不好,吃些药好好睡一会。”艾子瑜把水和药递给贺知书:“好好睡一觉,再醒来时心情就变好了。”   贺知书没去接医生手里的药:“你骗我。”他自己度过过一段最痛苦的时光,每个夜晚都是带着一室冷清和隐痛睡下,第二天醒来,没有什么不一样,另一半床仍是冰凉的,心里的伤痕只多不少,只深不浅。   艾子瑜却突然安静下来,他看贺知书的眼神心痛又怜惜,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慢慢伸出一只手触上贺知书的眼角:“……你别哭了,好不好?”   贺知书才发现,他的眼泪失了控。心对自己说坦然放下,身体却没法遗忘每次受伤后的应激反应。疼都成了条件反射。 第六十五章   艾子瑜想伸手抱抱贺知书,单纯的安慰,想给他那么一点点的温暖和力量。但艾子瑜才靠过去伸出手,贺知书下意识的几不可见的躲了躲。   艾子瑜停在半途的手很尴尬,他垂着眸子一声不吭,那种浓厚的疲惫感已经无法掩盖了。他对贺知书再好,于贺知书来说也就是才认识不到半年的熟人,怎么比的上他和别人相知相识十五年?他嘴上不说,面上掩饰的再好,眼睛里的挣扎和悲伤是瞒不了人的。   贺知书的爱是从一而终的深情。来世未可知,这辈子爱了也就这一个人了。   艾子瑜无可奈何,他不输给蒋文旭曾经的一腔痴情,也不输最后陪在贺知书身旁的点滴,他输的仅是一段旁人无法插足的时光,仅是被天意安排的出场次序。无缘无分。   “对不起,艾医生,”贺知书觉察出了气氛的诡异尴尬:“我……”   艾子瑜摇头,勉强笑了笑:“知书,和我一起去扬州吧。”他没解释原因,但两人都明白,这个地方蒋文旭已经找到了,总不能在看守所关那男人一辈子。   贺知书摇了摇头,但不是拒绝:“……医生……走之前,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两人似乎还是生分了些。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提。”艾子瑜终是没说出别的,吞了满喉苦涩。   ————————————————   蒋文旭在看守所已经待了五六个小时,有人问他东西他也回答,没人理他的时候他就透过半敞的门偏头看外面飘飘扬扬的垂柳枝条。   他今天没见到贺知书。难过的一想起“贺知书”这三个字都想哭。   他见到了一直以来都仇视的年轻医生,温和儒雅的男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突然暴怒。蒋文旭猛然意识到,他对贺知书所做过的一切,在另一个肯心疼那个人的人看来,十恶不赦。   其实蒋文旭自己也知道。   他带贺知书走,让他失去父母学业朋友,合该用所有的爱和愧疚去补偿他,让他比谁都开心,比谁都幸福,让贺知书回忆起过往种种最起码不会后悔。自己的知书,也是爷爷溺爱着疼大的,也是父母严苛家教养过来的,也是师长寄与了厚望的。   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田地。   蒋文旭何止十恶不赦,他想了想才轻轻念了个词——“猪狗不如。”   他对贺知书做过很过分的事,不止一件,样样残忍。   蒋文旭从头捋到尾想一想,贺知书跟自己真的没过过好日子。最开始他们苦,贺知书没有半句怨言,夏天跑业务到中暑昏厥,冬天被冷风吹的一双手都是冻疮皲裂。这段日子熬过去了,蒋文旭留了贺知书自己在家,一个人开疆拓土,那时候外面没有情人,但委屈极了贺知书。后来蒋文旭就变了,面目全非。   贺知书这样的人,性子是最柔软的,刀戳斧劈落在身上都没半点声响。没人知道他有多疼,除非到他一点伤害都无法承受……真正奄奄一息的地步。   蒋文旭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素面指环,他辜负的人是他此生最爱的人,这么绝望的一个认知,哽的蒋文旭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第六十六章   贺知书让医生带他去了陵园。杭州安贤陵园,葬着他的父母。 这是他内心最深的一处疼,埋起来提都不忍提。   天下着小雨,细细的雨线被风吹着打在车窗上,车就停在陵园大门外。   “我在外面等你?”艾子瑜把贺知书的外衣递给他,推开车门去后备箱找伞。   贺知书没动,他低下头,用双手捂住脸,细微的打着哆嗦。他不敢去,也不配再去。   他本来想回以前的老房子看看,可还是放弃了,那处房子早就卖了住了人,连一点旧的痕迹都没有剩下。老宅子是父母死后他自己卖的,卖的钱交了北京那处房子的首付。   贺知书想,自己和蒋文旭可能真的是同一种人,嘴上说着抱歉,自欺欺人的用愧疚感就想补偿犯下的罪过。自私自利,伤害的永远是最爱自己的人。   艾子瑜给贺知书拉开车门,为他擎着伞:“……我陪你进去。”贺知书背负的比所有人想像的都多,医生不放心他独自把所有的苦楚咽下,夜深人静时独自辗转痛苦。   贺知书慢慢抬头,眼神里有怯弱和一些微妙的躲避:“我……去吗?”他问的是医生,但更多是在给自己寻找借口,找到不去的理由。   艾子瑜心疼贺知书,也说习惯了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们在怎样怎样的话。可他这次却没有回应,他不希望贺知书最后的时间都被这个心结牵绊着不能安心。   有些事总还要面对的。   “穿上外套,我送你进去。”艾子瑜的语气温柔。   贺知书重重压了两下太阳穴,还是下车了。他站在陵园的正门口,看着远方一片青翠的绿化中层层的墓碑,突然一阵腿软。   艾子瑜忙扶稳他,一手撑伞:“没关系吧?”   贺知书摇摇头:“进去吧。”   不是很好找,贺知书完全凭着一点记忆里的印象去慢慢寻找。他一个个墓碑看过去,悲哀和无力越来越重。   艾子瑜打了把很大的黑伞,穿梭在雨中,静谧又沉重。   终于,贺知书在一块大理石雕合葬墓前怔住,如遭电击。他的脸色一寸寸的白下去,唇都在颤。贺知书缓了好久才能僵硬的发声,他慢慢回头推开医生:“你去远一点的地方等我,行吗?”   “当然可以,”艾子瑜懂贺知书的心思:“来,你自己撑着伞。”   贺知书惨然一笑,慢慢摇头:“我在这里,伞都不配用。”他一步步走进细雨里,走近父母的死亡。   贺知书在离那块墓碑还有两步的时候就像被什么重物狠狠击中,砰的一声就跪在了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贺知书没起身,低头半晌,然后猛地磕了几个头。   “爸,妈……我错了……”贺知书的声音从紧咬的唇瓣泄漏出来,混着下唇被咬出的鲜血:“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贺知书已经哭不出来了,为蒋文旭哭的太多,眼泪终于干涸。他的眼睛红的像滴血,里面的愧疚无法压抑,却也难以释放。   无论和蒋文旭闹的多失控的时候,贺知书都不曾提起父母的意外死亡来宣泄自己的委屈。他不提,是因为不怪罪蒋文旭,是因为……他怪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无数个夜里惊醒,他都要咬着手背睁眼看一夜满室黑暗。所有来自良心的谴责贺知书从没有让第二个人替他分担,他怪的只有自己。每次受了委屈的时候,身心惧疲的时候,痛苦翻倍,可心知肚明再也没有一个永远不会抛弃他的家。   “妈……对不起……我总是让你担心。我知道你都多失望……你肯定就在想,小时候那么乖那么懂事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能……怎么能为了个男人连你都不要了……”贺知书的声音哽咽,眼里却没泪,仔细看又似乎有血痕:“我……我想了您亲手包的汤圆想了十五年……你,什么时候不生气了,能不能给我再包一顿啊妈?”   “妈!别不理我啊……你生气了可以打我啊……”贺知书的话猛地停住,沉默了很久眼神才慢慢恢复了一些清明。他苦笑:“爸,我妈不理我了。”   黑白相片里的男女温和的笑,秀气的眉眼,和顺的气质,所有的美好似乎都匀给了儿子。可照片下只有一抔黄土了。   失去的人是在也回不来的了,真实的残忍,你承不承认都只能是这样了。   “爸,这十多年麻烦你照顾妈了……她胆小娇气,在下面那种黑漆漆的地方肯定害怕……爸,你要多让让她,到时候……到时候我就过去,换我保护你们俩……”贺知书轻轻道:“我再也不惹你们伤心了……真的,不会让你们等这么久了……”   艾子瑜的指甲都掐破了掌心的一小块皮肤,他看着贺知书跪在雨里,忍着心疼不去干涉。可现在真的察觉到不能再让贺知书这么下去了。他不太清楚贺知书的父母的死因,但他知道正常人都受不住与至亲天人永隔的折磨,更何况是贺知书这种精神状态本就不太好的病人。   艾子瑜提步走过去,用伞为贺知书挡住冰冷的雨滴:“知书,我们回家吧,”他还是说:“等你身体好一点,咱们再来。”   意外的,贺知书没有执意留下,他在艾子瑜的搀扶下很艰难的站起来,缓步走过去。不过三步,贺知书回头看那张照片,露出了个孩子一样纯净的笑容,在心里默默道“爸,妈,等我。”   艾子瑜的心被贺知书的笑拧着疼了一下,悲凉且无可奈何:“你衣服都湿了,冷不冷?”   贺知书一直到上车都一声不吭。   艾子瑜开大了暖风用干毛巾给贺知书轻轻擦着脸和头发,不知该说些什么。   贺知书抬眼看了艾子瑜好久,然后温温的笑了:“就像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我现在身上感觉好轻松……”他话还没说完就缓缓闭上眼睡过去。   艾子瑜心头猛地一震,贺知书的脸冰凉,抬头贴近他的脖颈才感受到惊人的热度。 第六十七章   艾子瑜在医院坐了一夜,贺知书一直没醒。期间有大夫言语闪烁态度暧昧的来和艾子瑜谈话,似乎要下什么宣判性的结论。   艾子瑜没有听下去:“抱歉,我也是医生。”他的意思大家就都懂了,他需要的不是事实,而是天下太平相安无事。他不是自欺欺人,仅仅只是让自己的心没有那么的疼。   艾子瑜晚上进病房看过贺知书几次,没敢动作,也没矫情感性的自诉衷肠。他只是看看这个人的脸,想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苍白憔悴,想一个人的心里到底能承受多少苦痛。这个世界是不是太过残忍,用折磨如此美好的人来取乐。   凌晨五点的时候艾子瑜独自坐在医院走廊长椅上浅眠,手机铃声持续不断的嗡嗡响。艾子瑜一个激灵就惊醒了。   陌生号。   “喂,您好?”他的嗓子有些沙。   “是我,蒋文旭,”听筒对面的男音低沉稳重,但还是罕见的透了些哀求:“你不要挂电话。”   艾子瑜冷笑:“蒋总出来了?”   蒋文旭咳了几声才缓过气,声音透了股虚弱出来:“我是来求你的。”   蒋文旭这辈子很少说的一个字。他要强,从小就带着股执拗的傲气。最卑微的时候在酒桌上敬领导酒,蒋文旭都是不卑不亢的。说也不是没说过,但都说给贺知书听了,带着宠溺的商量意味,一点都不为难。   从来不肯轻易低头的人恳求,更让人吃惊。   “你把他还给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天骐的市场你哥惦记了很久,如果嫌麻烦的话,我的股份也不是不能让。”电话那边顿了顿,又是一阵咳嗽声:“我在北京给他请了最好的医生,设备都是最先进的,总比他在杭州好……”   “我家缺你那千八百万?”艾子瑜冷冷打断他的话,眸色赤红:“给他最好的医疗条件,你以为我做不到?”   艾子瑜嗤笑道:“你腻的时候就放着他不闻不问,俨然看他自生自灭的样子,现在心血来潮想要他回到你身边?这世界围着你转?”   话筒那边静默了半晌,声音再传来的时候竟带了些苍老的悲凉:“我很爱他,不能没有他……”蒋文旭已经顾不上在情敌那里保全自己的尊严:“我知道错了。”   艾子瑜看着医院冰凉的雪白色墙壁,鼻尖全是浓重的消毒水味,心里越来越压抑:“你错了,愿意补偿了,弄清楚心头挚爱了。然后呢?他是愿意和你走还是病能好?您真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京城大拿了?你今天要是能有点诚意告诉我你找到了和知书匹配的骨髓,我二话不说直接开十四个小时车把人给你送回北京。但你做不到。”   艾子瑜的声音突然降下来,突如其来的哽咽:“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他道:“我给知书求来的骨髓,李致启的儿子说拿走就拿走,人家是太子爷。我倒宁愿你再厉害点,您也打包给我抢份骨髓回来啊!”   蒋文旭到最后都不知道手里的电话是怎么挂的。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条鱼,鱼缸碎了,慢慢等着风干。他脑子缺氧的厉害,里面一团乱麻,择不出头绪,理不出思路   他记得那天,永远忘不了。他带着微妙的欢喜难得那么早回家,却是对贺知书下手最重的一次。蒋文旭又往回想,他那天该死的在高兴什么?哦,是市长家儿子情人有救了,那太子爷给自己牵了路子招标内定。   就是这样一回事。   这种天注定的巧合,你说是可笑是可悲。   蒋文旭就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平躺在沙发上,他的胸口起伏的很厉害。那种绞痛凶猛的袭来,蒋文旭却没有去摸药。他放任自己在痛苦里痉挛颤抖,任自己双眼模糊。   他总是高兴不该高兴的。热衷不该热衷的。冷落不该冷落的。   ——————————————   艾子瑜挂了电话,头一阵阵的疼,他连着有两天没有休息好了,和蒋文旭打电话让他更疲惫,艾子瑜戳的不光是蒋文旭的伤疤,更是自己心尖上越来越深的伤口。   他看了看表,五点半,想了想还是决定现在就打电话吧,他怕天亮之后贺知书醒来就不方便了。   “嗯?”模糊且轻的鼻音,艾子瑜打断了一个安稳的睡眠。   “哥,是我……”艾子瑜知道蒋文旭在自己这碰壁肯定会去找他哥,还不如两兄弟先打个商量。   “小鱼?”艾子谦声音放的很低,十几秒之后才放开,估计已经出了卧室了:“这么早我都接俩电话了,你嫂子觉浅,被惊了两次。”   “抱歉哥……我只是想求你,要是蒋文旭找你……”   “对了,你嫂子怀孕了,”艾子谦打断了艾子瑜的话:“前天照的,龙凤胎。爸妈很高兴,放了我活路,可算不天天盯着我挣了多少钱给你娶媳妇传宗接代了。”   艾子瑜马上明白,心里一暖:“哥,谢谢……”他哥估计在他之前就接到了蒋文旭的电话,可终究没有松口。   “小鱼,你好好的,家里有哥,哥心里留下了不少遗憾,就希望你好好的。”艾子谦温和道:“有什么事你就记得,哥一直在,你永远是哥心里最重要的人。”   艾子瑜挂了电话之后使劲揉了揉自己通红的眼,心口温暖。他想,真好啊,终于能踏实一点了,自己和贺知书,大概能有那么一段安稳的日子过了。 第六十八章   贺知书醒来的时候天才亮起来。艾子瑜坐在他身旁,神色疲倦,但看见他醒时,面容一下鲜活起来   “醒了?”艾子瑜站起来贴了贴贺知书的额头:“还烧着,我知道你难受。”刚才有大夫来给贺知书输液,艾子瑜怕药凉,非让他们拿走用温水滚一遍,现在还没回来。   贺知书看着艾子瑜张了张口,发的却只是两声嘶哑的气音,他皱皱眉,很努力的蜷了蜷手指。   艾子瑜忙握住他的手:“你别急。”他看得出贺知书有话对他说,就俯身在贺知书唇边:“我听着。”   贺知书笑了,嗓子很哑,声音轻的让人很难听清,但无法掩盖话音里真真切切的欢喜:“我梦到我爸妈啦……我都很多年没梦过他们了,我还以为……咳,我还以为他们不要我了……”   艾子瑜直视贺知书的眼,土褐色的瞳仁里满满的温柔爱意:“你这么乖,他们不舍得。”   贺知书又笑了,这些年他很少这么频繁的笑,倒是上学的时候不知愁滋味,成天面上带笑。   艾子瑜轻轻抚贺知书的发:“说吧,想什么时候和我去扬州。”   贺知书弯着眸子笑,竟带着些撒娇的意味,让人心头暖的连看病房都不觉得压抑冰冷了:“我还以为,咳,得求你多久呢。”   “像我这么惯着你的还有几个?”艾子瑜亲了亲贺知书的侧脸,用戏谑的笑意去掩饰眼里的荒芜绝望。   他知道贺知书的病已经到何种程度了,他自己都害怕。选择似乎也只剩下了两个,是看贺知书在无菌病房里受尽折磨熬着剩下的日子,还是让他舒心的跟在自己身边撑下去。艾子瑜选了后者。   他也有很多话想跟贺知书说,他想告诉贺知书四月的野茉莉开的有多香多繁华,可惜现在是冬天,但只要在过去四个多月就能看到了。   艾子瑜也一直等着给贺知书过生日,还有不到一个月了。他自己设计的指环,像折弯的花枝,枝头细细碎碎的钻。   但他看着贺知书的脸,没出息的鼻酸到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个人为什么会那么爱另一个人,万千个灵魂中只看到他在闪着光。不上心的人死在身边也只是一个皱眉,最多几声唏嘘。可当真正疼爱的人躺在病床上,一个无助湿润的眼神,就能让心疼的像刀剜火烤。   艾子瑜不懂,他只喜欢过这一个,就赔上后半辈子。   “咱们今天就走?不过还要回去接二狗和小猫。”贺知书的气不太足,着凉感了冒,说句话都要咳一阵。   艾子瑜捏了捏他的手指,柔声道:“那你等会也得输完那两瓶药再走,花了钱呢。”   贺知书不想在医院待,但也不想辜负艾子瑜的好意。   下一秒一根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轻轻戳在脸颊上,贺知书一愣,听见艾子瑜的声音,里面似乎夹些叹息:“无论是笑还是撇嘴不开心,都没有酒窝了。”是贺知书脸颊消瘦的太快了,很久之前就没了。   “我正好不想要,一个男人要什么酒窝啊,扮什么甜。”贺知书笑。   艾子瑜没接上话,因为这时正好有医生推开病房门进来给贺知书输液。   “谢谢您。”艾子瑜看那位医生挂上被温水泡过的点滴,态度很诚挚,他也是医生,知道大家平时都多忙。如果不是为了贺知书,他绝对不会去给任何一个医护人员添麻烦。   “没关系,咱们好歹也算是同行。”那位医生笑笑,转身就出去了。临走之前目光很同情的看了一眼贺知书,最后定在艾子瑜身上,然后马上被门板阻绝。可艾子瑜仍觉得那种眼神落在身上的冰冷触感未来都很难消除了。   下午的时候艾子瑜带贺知书出院,在外面给他买了杯豆浆:“一天没吃东西了,胃越空越不舒服。”外面的东西肯定不是顶好,艾子瑜想着扬州那套公寓里东西都应该是齐全的,到时候可以动手给贺知书磨一些豆浆。   自从常带贺知书开始,艾子瑜车上的小零食越来越多,但大都是大枣阿胶一类的,贺知书笑话他:“这车要是别人来坐肯定还以为你有多疼女朋友。”   艾子瑜笑了,尾音扬的就是欠揍的模样:“我还不够疼你?”   贺知书本就不舒服又不占上风,就懒得再搭话,闷闷的自己在那咳   突然咳的猛了些,他自己都愣了愣,然后忙去后座抽纸,吐了一口血。   艾子瑜神情莫辨。   “口腔出血。”贺知书团了团纸巾塞进自己衣兜:“没事的,以前我自己在家最多吐了一地,现在不还好好的。”   傻瓜,你现在……好吗?   “知道了,你说什么都最有道理,”艾子瑜的语气里有宠溺的笑意,可他根本都不舍得看一眼贺知书:“那回家给你溜肝尖儿补补血。”   人的记忆库很强大,条件反射也来的不合时宜。贺知书都来不及去刻意控制,记忆就涌上来。   曾经有一个男人,冷着脸吵架出去,回来的时候也拎份溜肝尖儿说给流过鼻血的自己补补血。   比爱更强大的是记忆和身体不受控制的本能。 第六十九章   真正爱一个人,无论收场后对这个人是怨恨还是绝望。你在某一个特定的场景下,思绪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能想到的一定是他为你做过的可口的饭菜,牵你手看过的雪,笑着递给你的盛大的一捧满天星。   而不是他的冷言冷语,暴力相向。   这无关乎放得下放不下,是痴情还是犯贱。 趋利避害永远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贺知书习惯性的突然沉默,艾子瑜也没再搭话,只安安静静开车。   这时有短暂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来,手机正好在手边,艾子瑜就边开车边点开了收信箱。   只扫了一眼,艾子瑜的脸色就有些严肃起来,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贺知书,那个人正出神的看着窗外。   是蒋文旭发来的短信——   “我回北京了,找到合适的骨髓之前我不会回来了,他身体不好,就别带他再找别的地方躲我了。麻烦你照顾好他。”   艾子瑜点了删除,随手就把手机扔向后座。他心里很烦,情绪都敏感的波动起来。他厌恶极了蒋文旭这种类似于忍辱负重的语气,就好像自己拆散了一对深情情人。艾子瑜觉得好笑,蒋文旭上哪里来的脸面请求自己照顾好贺知书?   但蒋文旭的风格艾子瑜也是知晓几分,说不会再来就是真的下定心了,如果有选择的话艾子瑜确实舍不得带贺知书辛苦颠沛再辗转扬州。   车停在茶园里,艾子瑜拉开车门伸出双臂打横去抱贺知书:“快一点,等会儿二狗跑来,该扑人了。”   贺知书比之前在医院抱起来感觉又痩了些,肩胛和锁骨突兀的骇人,从颈项处密布的淤痕向腋下和后背延展,马上就要连成一片。   外面的风还是有那么几分冷意,贺知书窝在艾子瑜怀口细细弱弱的咳。   “很冷吗?”艾子瑜站在门口,让贺知书伸手用指纹解锁开门。   贺知书低低应了声:“温度低些倒还好说,就是潮湿的受不了。”   艾子瑜抱贺知书去沙发上坐一会,半蹲着给他换上一双棉拖鞋:“你从这待会儿,看看电视,我去找除湿器和暖风。”   贺知书乖巧的点头,垂眸时望进一双水般温柔的褐色眼瞳,受了蛊惑般,贺知书垂下手轻轻抚了下艾子瑜的发。就像……摸一条大狗。   艾子瑜怔了下,反应过来时笑着握住贺知书的手,慢慢站起来,俯身亲了亲他的脸颊:“怎么,还学会撩人了?”   贺知书的脸可见的泛了红,有一点别扭的偏了偏脸:“顶多……叫撩狗。”   “我咬你啊!”艾子瑜呲牙咧嘴的逗贺知书笑。   “你快去找东西啊,”贺知书浅浅皱眉,完全抓住了艾子瑜的软肋:“湿冷的受不了了。”   艾子瑜任劳任怨的去翻找东西,活干的很刷利。他把东西拿到客厅,不远不近的放在贺知书身边:“你从这缓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贺知书拥着抱枕仰脸看他:“不去扬州了啊。”   “去什么去,去了谁给你养那园子茉莉?”艾子瑜转身去厨房,声音丢在背后:“除了你自己,别的不用想太多,我在呢。” 第七十章   艾子瑜对贺知书越好,贺知书就越难彻底接纳他。不想拖累他是一方面,而很重要的另一方面是,艾子瑜太像从前的蒋文旭了。   含笑着低眉看人时的温柔,轻描淡写下深沉的承诺和爱护。相似的太触目惊心。   贺知书记得自己快高考的那段时间,他妈知道了他和蒋文旭的事。平日最温婉的女子抄起扫帚就往贺知书身上抽,蒋文旭一把就把他拥怀里挡的严严实实。   他说:“阿姨,是我带坏他的,求您别打他。”他没躲,硬生生的把一个母亲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拦下。   然后他凑在贺知书耳边,说出了这辈子贺知书都难忘的一句:“别怕,我在呢。”   所以贺知书的骨气只能让他做到永远不原谅蒋文旭,却做不到割舍掉所有的记忆和深情。   这样对艾子瑜太不公平。   ———————————————   蒋文旭临走的前一天去了安贤陵园,他跪着给两位老人烧了半个小时的纸钱。   他将每一张黄纸冥币抚平投在火里,手指一直不受控制的颤。蒋文旭仿佛在一瞬间就老了十岁,他脸颊瘦下来,眼神中再找不出从前不羁放荡的影子。   蒋文旭的脸被火盆烤的泛着乌,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像害怕惊扰地下的亡灵:“叔,姨,我……”   他的话音顿了顿,生生咽下一声哽咽:“我要是知道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一定从最开始就离知书远一些……”   离他远一点,看他有更好的人生,考上一所很好的医科大学,谈了女朋友,毕业就是主治医生。哪怕贺知书最后可能并不幸福,但最起码……他的不幸不是自己带给他的。   贺知书的好,蒋文旭自知一点不配得到。他从前自私,在名利场被恭维久了之后就更觉得自己合该拥有所有合心意的新奇东西,所以蒙着眼玩,玩的连家都记不得。可现在想想,如果没有贺知书一开始就陪在身边不离不弃,自己又能算个什么东西。   手边空了的时候蒋文旭才察觉到自己买的纸钱都烧没了,他慢慢回神,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叔,姨,我知道你们想知书……但求你们,别这样早就带他走……”蒋文旭不想贺知书活这么一世,有人疼爱的时候日子过的苦,日子好过之后又没了人爱护。他自知永远无法补偿贺知书所失去的,但能多做就多做一些,剩下的来世当牛做马的还给贺知书。   从杭州到北京1200公里,每一寸的距离都用来想你。知书。   蒋文旭透过飞机的舷窗向下看,除了云雾什么都看不到的一刹那,寂寞突如其来。他曾经自认的强大和无所畏惧,也不过只是因为贺知书在他身后罢了。   蒋文旭只是演技太好,装的强壮无匹。事实上他成熟的太晚了,从来都是贺知书惯着他包容他,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哪怕到最后决定离开的时候贺知书都没给过他难堪。   那个永远都温柔的人,独自守了许多个冷清的夜晚,受了那么多委屈,带着一身惨烈的病痛,要走的时候也只是仰了头乖乖巧巧的看着自己,给了自己一个那么紧的拥抱。   可自己还是先放了手。   如果每一次将要失去的时候可以攥的再紧一点,人生该可以少留下多少遗憾?   蒋文旭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半了,才下飞机就感受到北方冬天的刺骨冷意,晚上刮起来的冷风有几分刺骨的味道。   宋助理来接的机,给蒋文旭带了件很厚的大衣。   “景文现在在哪儿?度蜜月去了吗?”蒋文旭披上衣服。   宋助理想了想,好像有几分印象:“张先生没出北京,新夫人的爷爷好像快不行了。”   蒋文旭看了眼腕表:“你去车上等我,我给景文打个电话。”   宋助理应了一声帮蒋文旭拉着行李箱出去了。   蒋文旭斜斜倚在墙上,他感觉疲惫的像站不住。缓了半分钟他才掏出手机拨号,打给了好友。   “文旭?”电话马上就有人接,语气带了几分疑问:“你在哪儿呢?”   蒋文旭低下头捏了捏鼻梁:“我回北京了。”   “那……”   “你别问,”蒋文旭打断张景文,带着些不想被人提及的痛苦:“麻烦你帮我个忙。” 第七十一章   蒋文旭的声音隔着话筒传出来,压抑着闷出些淡漠的冷意:“李致启那个儿子,你知道吗?”   “李泽坤?”张景文的语气有些凝重:“你问他做什么?这人咱们几个摞一块都比不了,他爹那是正儿八经的正部级。”   “他特别迷的一个男孩子,也得了白血病,骨髓弄到了,但抢得是艾子瑜给知书弄的那一份。”蒋文旭烦躁的揪了把衣领,大步推门走出去。   宋助理忙下车给他拉开了车门。   蒋文旭从后座掏出一盒中华,找出火机点燃了一支:“我明天去找他。”他给宋助理打了个手势:“回四环那套公寓。”   “文旭,”张景文的声调几乎不可察觉的降了降:“……不管怎样,你把这个念头断了吧,那头不会那么好说话的,一些事你不太清楚,有段时间圈子里都传遍了,李少是真疼那孩子。况且人家站到了那个位置,威逼利诱都没用了,你不如不张这口。”   蒋文旭的烟燃到了头,他却没有察觉,直到火星焯烫到了手指他才猛地回神,烟灰细细碎碎落了他一身。   “景文,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了……”蒋文旭稍稍降了些车窗:“你在医院那儿认识的人总比我多,去调一下当初知书治疗的详情,帮着再问一下有没有其他匹配的骨髓。”   张景文低低叹气:“文旭,我都知道,也一直找人在盯着。但是,有些事你自己总该心里有点数……书房里的药我拿走了些仔细看了,都是些后期的特效药。”他的话顿了顿,带了些难言的隐痛:“拖了这么久……骨髓也没什么用了。”   蒋文旭没有搭话。   “你找到知书了吗?”景文转了话题。   蒋文旭闷闷的嗯了声,苦笑:“他不肯见我。我今天已经回北京了。”   张景文没法子接话,心里泛着些酸楚的疼意。贺知书的境遇他或多或少都看在眼里,若是蒋文旭真的不在意也就罢了,但这男人的心却是真的一直都没放下过。自己都心疼贺知书,更何况蒋文旭。   “行了,不说我了。”蒋文旭升上车窗,看着夜景细碎的光影明明灭灭的映进车厢,他轻轻的吐气:“你们家老爷子怎么了?”   “雨柔最近一直在医院照顾着,老爷子岁数大了,大病没有,就是零零碎碎的小毛病没断过。”张景文道:“这不,家里现在就我自个儿,空巢呢。”   蒋文旭低声笑了笑:“行了,那我这就先挂了。快到家了。”他没有深聊,景文现在有了家室牵绊,还是尽量让他少些为难的好。   “蒋总,西区那块地批下来了,您明天去公司吗?”宋助理看他挂了电话才敢出声。   “西区?”蒋文旭头脑不太清明,阖了眸。   “一个多月前竞标的那个项目,李少和人打点的。”   蒋文旭猛地睁开眼,他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了颤:“转手给艾子谦吧,他不是一直想要吗。”   “蒋总……”。   “别说了,就当我还艾家的人情。”人家心情好时随便搭的一条路子,毁的却是贺知书的生路,蒋文旭心再大都没办法留下这些自己的罪证。   李泽坤拿到那份骨髓的过程虽然没有蒋文旭推波助澜,可蒋文旭却总觉得自己更像罪魁祸首。可悲又可恨。 第七十二章   “那批地是打算建商业住宅区的,内部有消息,马上要修地铁了,之后地价马上翻。您这么让出去,董事会肯定不愿意。”   宋助理说的很委婉了,人为财死,这已经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蒋文旭要这么胡闹下去,董事会得生吞活剥了他。   “咱们手底下又不是就这一个项目在做,多找些零碎的事让他们操心去吧。况且那片地前期投资太大,压那么多钱在那也耽误别的事。”蒋文旭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可是……”   “行了,”蒋文旭摆摆手:“我现在够烦心的了,有什么事我过两天去公司说。我眯一会,到家叫我。   宋助理识趣的噤了声专心开车。   四十多分钟后就到了,宋助理停稳车,蒋文旭已经睡着了,他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   “蒋总?”   蒋文旭睡得很浅,车刚停他就醒了,只是太累了,连眼睛都睁不开。   “嗯,明天你不用去公司,等我电话来这儿接我。”蒋文旭睁开眼,抬手紧了紧衣领,推门下了车:“公司有人问起来就说我还没回来。”   他走进单元用卡刷电梯,在外面忙起来的时候寂寞的感觉还淡些,但一回到家里,一个人冷冷清清的独处时,那种安静到要窒息的氛围能把人逼疯。   蒋文旭用指纹开了家门的锁,木然的进屋,一盏盏点亮所有的灯,然后他仰面倒在沙发上,手从抱枕下摸出了一本书。   那本简媜的文集,扉页还有自己亲手写的字。   贺知书走后蒋文旭从书房里找到了这本书,想贺知书想的受不了的时候他会很小心的翻一翻,这是他新的习惯。   最近蒋文旭总是不经意就想起很多从前的事,一些零零散散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有时在脑子里蹦出来的甚至都算不上事,只是某个特殊的场景—— 贺知书笑出小酒窝的样子,被温柔疼爱过后窝在自己臂弯沉沉睡着的样子,为难时皱着眉微偏着头的样子。   但残忍的是,一些想起并搁在脑海里的美好场景只是蒋文旭刻意给自己安排的,他根本就不敢想自己后来把贺知书伤害成了什么模样,更多的时候思绪不被控制。夜夜被噩梦惊醒时,他眼前永远都是贺知书抱膝坐在门外,眼睛里哭出来的全是血。有时也梦到自己冷眼旁观,亲眼看着沈醉把贺知书从悬崖上推了下去。   蒋文旭的枕头有一段时间每夜都是湿的,他意识模糊时流下的眼泪太多,就告诉自己白天永远不能哭。   他不能垮,他垮了,贺知书该怎么办啊。   蒋文旭就着冷水吞了两片安眠药,他必须安稳睡一夜,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   ———————————————   蒋文旭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一大早被电话吵醒的时候他还睡在沙发上。   “蒋总,您今天有安排吗,已经八点了。”是宋助理。   蒋文旭坐直了,目光却落在身旁的书上——可能是他昨晚睡着压了,书封折了个印子。很奇怪,只是一条浅浅白白的印子,就在一瞬间,让蒋文旭的心痉挛似的疼了一下。   “蒋总?”   蒋文旭把书轻轻放在茶几上,用手抚了抚那个折角:“你现在过来吧,在楼下等我。”   他挂了宋助理电话后,在通讯录翻了半天才翻到了个手机号。是花了些心思才要来了,当初找人搭关系,也忘了哪个夜场跟李泽坤要来的私人号。   “嗯?”有些慵懒的男音,透些什么都不上心的腔调。   “李少,是我,蒋文旭。”   “……蒋总?”李泽坤似乎花了几秒才想起自己认识这个人:“这么早有事吗?”   李泽坤年龄不大,也就二十三四岁,蒋文旭倒是忘了对于现在年轻人八九点都算很早了。   “打扰您了,前段时间托您帮忙,西区的地下来了。今天不知道您有空吗,正式感谢一下。”蒋文旭姿态放的很低,对面那是正统的太子爷,李致启快四十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他夫人娘家那边也宠这孩子到了极点。   “不用了,随手的事。”李泽坤似乎兴致缺缺:“而且我最近没心情出去玩。”   “我也就是想跟您聊聊,前段时间……听说您家有人身体不大好?我有个朋友在马来西亚做燕窝的生意,送来的燕盏又大又干净,应该对病人身体好。”   李泽坤有了些兴趣,思量几秒才开口:“那成,今天正好没什么事,我等会把地址发你手机上,麻烦蒋总来我这一趟吧。”   对面挂了电话之后蒋文旭马上拨了个号:“小陈?你现在去财务部给我支一百万现金,什么都别问,我等会就让宋助理去拿。记得,用小行李箱装。”   都交代完后手机短信提示音嗡嗡响起来,蒋文旭看着上面西山一所别墅的地址,抿了抿唇。   他洗漱完吃了些药才下楼,宋助理已经在等了。   蒋文旭咳了几声才缓过气:“先去公司,你去找小陈拿钱。”他把手机短信给陈助理看了看:“然后去这。”   从公司转出来到西山别墅区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二点了。蒋文旭从昨晚就什么都没吃,胃火燎燎的疼。他用手压着摁了摁,脸色一片煞白。   “蒋总,您没事吧?”宋助理看出来,也有些担心。蒋文旭是很少在外面表露不适的,现在一定是很严重了。   “我没事,你别远走,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来接我。”蒋文旭拿着一个很小的银色手提箱推门下了车。   按着详细地址很好找,蒋文旭敲门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但他却一时愣了愣。   来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孩子,长得很漂亮,圈子里都难找的好看,但看脸年纪实在太小,至多不过十八九岁。   “您是来找李泽坤的?”那孩子冲他很礼貌的笑笑,脸色却是失血的苍白。   蒋文旭进门,他隐隐察觉这事比想象的更棘手。敢在人前直呼李泽坤大名的,真没几个。 第七十三章   “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就好,正好等会儿李泽坤要拖地。”那男孩子迎蒋文旭进屋,关门的时候还偏头冲他笑了笑:“外面儿还真冷。”   这孩子说话吞音很重,地道的京腔,调子又短又活泼。如果不看脸色和病弱的气质,真不像得了这种病的人。   蒋文旭冲他道谢,只是进屋都不见要找的人,就问了句:“李少在忙吗?”   “我帮您去看看,他可能还在厨房看着那锅汤呢。”   果然那孩子走了没多久李泽坤就出来了,手里还端着杯茶。   “李少。”蒋文旭伸手想和他握手,李泽坤没和他握手,倒是送上了杯水:“蒋总坐着喝口热水,小夏刚给你倒的。”   许是在家里的原因,这太子爷到没在外面那样看着难相与。还是太年轻的缘故,眉宇间的杀伐果决才只见雏形,远远看上去更像任性的桀骜。   他们一起在沙发上坐下,电视还亮着,播着的是《猫和老鼠》,音量还不低,配音和配乐有些夸张的响。   李泽坤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拿着遥控器按暂停:“小夏爱看,翻来覆去看了得十几遍,弄得我现在一听着开头狮子吼就起鸡皮疙瘩。”   蒋文旭笑笑 :“小孩儿都这样,只是不爱打游戏爱看老动画的很少。”   李泽坤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变的异常温柔,里面还漾了些笑意:“他也不是不爱玩游戏,就是特别笨,我教他他怎么都学不会,看着他自己玩连连看俄罗斯方块我更心烦,还不如放他去看《猫和老鼠》。”   蒋文旭很配合的笑了笑,心却越来越沉。   “蒋总今天只是找我道谢?”李泽坤想起了正事,他还等着送走蒋文旭之后去弄午饭。   蒋文旭也没直接回答,迂回着转了个弯:“李少养的孩子身体好些了吗?还没做骨髓移植的手术吧?”他今天看着程夏还是有些庆幸的,至少说明那份骨髓还没用。   李泽坤的脸色却有些沉下来,他特别反感有人提起他和小夏用一个“养”字,只听着就反胃刺耳。   “他身体前几天一直不好,现在用着巩固的药,下周做手术。”李泽坤已经没有了和蒋文旭聊天的欲望:“中午了,也不留蒋总吃饭了。”   蒋文旭也只是试探,对李泽坤一点不加掩饰的不耐丝毫不见恼怒:“既然都来了,有些事总要聊明白。”   “李少有没有听说过,我有一个在一起十五年的爱人。”蒋文旭垂着眸盯着眼前水杯里沉浮着的几片茶叶。   李泽坤向来是不会给让他失去耐心的人面子的,他促狭的笑着交叠了一双长腿:“唔……有那么点印象,我有一次好像还见你带过,长得还可以。那小玩意儿已经和您在一起十五年了?保养的确实年轻。”   蒋文旭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知道李泽坤口里的人是谁,是沈醉。   李泽坤看出他脸色的难看,又笑着补了一句:“我说错了?不是这个?蒋总,这倒是怪我。”   蒋文旭不置可否的笑笑:“李少也知道,男人出去应酬,谁舍得带真心疼爱的人出去陪笑挡酒?从前见您几次,身边陪着的也不是这孩子吧。”   “小夏,”李泽坤没有回蒋文旭的话,而是喊着招呼了声厨房里的人:“关了火然后你去二楼换身衣服等我,等会儿带你出去吃了。”   看着程夏走上楼李泽坤才彻底的冷了脸:“蒋文旭,你今天来到底是想跟我说什么?”   “我爱人姓贺,”蒋文旭没回答李泽坤的问题,似乎很突兀的自说自话:“得了白血病,前段时间一直在解放军总医院艾医生那里治病。”   “哦,那我深表遗憾。”李泽坤只是听见熟悉可怕的病时才挑了挑眉,话里没有几分真心。   “他的医生帮他找到了合适的骨髓,现在,没了。”蒋文旭的声音已经有了几分微颤,竭力压制都没办法成功。   李泽坤已经开始皱眉,他隐隐有了些预感。   “李少的人需要用的骨髓,肯定不是早就匹配上的吧。是怎么强取豪夺拿到的,您自己该是知道吧。”   “我想要东西,还需要强取豪夺?”李泽坤很不屑的笑了笑:“我手里的就是我的,怎样?生死有命,您家那位命薄而已,怪的了谁?”   蒋文旭的手一下子握紧了,眼眶旁有筋在跳:“积点口德,就当想想你自己。”   李泽坤根本不放在心上,只道:“蒋总手眼通天,再找一份不是轻而易举。”   “你手里那份骨髓是陆绍送来的吧?你都冒险收了那个败类的东西,再找一份那么简单?”   陆绍是总医院的院长,骨髓还没下到艾子瑜那儿他就截了。这老头平日在医院是很收敛的,毕竟天子眼下不敢造次。可背地里却和他媳妇家的人合资开了几所戒除网瘾和救治叛逆青年的学校,最近被媒体曝光了不少内部的黑暗污秽,事情越闹越大,李市长都不敢管。   可他送的骨髓李泽坤还是冒险收了。冒着一家被拖下水的风险。这些事还是蒋文旭在杭州时就托人查到的,是真佩服李泽坤玩的这票大的。   “是啊,我都冒这么大风险收下了,蒋总一张嘴就想要,不大合适吧。”李泽坤摇头笑:“别说先来后到有没有道理,医院一份骨髓给谁治不是治?你家爱人等着救命,我家宝贝就能硬挺的住?”   蒋文旭没说什么,只把手边的小手提箱放在茶几上慢慢掀了开。   李泽坤只掀眼皮看了一眼,嗤笑道:“蒋总觉得我缺钱花?”   “这点钱送您,我还拿不出手。”蒋文旭合上手提箱:“您想要什么都好商量,只要我有。这些钱是麻烦您转交那位意图捐献骨髓的人,问他能不能短期二次捐献。”那人早被藏起来了,艾家都找不到,只能靠李泽坤了。   “能不能也得等小夏移植完再说。蒋总回去等着吧,没多久,最多半个月。小夏手术完我就把人带给你见。” 第七十四章   蒋文旭根本不敢和李泽坤撕破脸,他除了等毫无办法,越是忍就越是恨自己,恨自己的没用。   最令人痛苦的,就是努力却无能为力,付出却只感动了自己。   蒋文旭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门的,因为缺氧他整个四肢都是僵硬麻木的。蒋文旭深深的呼吸,冰冷的空气终于让他清醒了一些。   回去的时候外面飘了细碎的雪花,蒋文旭稍稍降了车窗伸出手去接,但雪刚落在手心就化了,蒋文旭收回手的时候手心里只有小小一滩冰冷的水痕。   “你看天气预报了吗?”蒋文旭很突兀的从后座问了句。   宋助理也愣了愣才回道:“天气预报说今天没雪,但早上起来就阴冷着天,我就想着可能会下雪。还真下了。”   蒋文旭淡淡的嗯了一声,又过了将近半分钟才再开口:“……你上一次见贺知书也是雪天吧?”   宋助理没忘,他去给贺知书送饺子。他记得很清楚,因为贺知书的一个眼神——看到那盒饺子之后瞬间灰败破碎了的眸光,让人多看一眼都不忍心。   “嗯,那天雪比今天大。”   后座里的男人突然沉默下来,宋助理太好奇,他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看见那个平日冷淡强势的男人在点烟,却因为手抖的太厉害点了有十几秒钟才点燃。   白色的烟雾渐渐升腾,掩盖了蒋文旭眉眼里翻滚而上的复杂情绪。他轻轻吐了一口气,看着车窗外越下越大的雪,恍惚问道:“我对贺知书,是不是太混账了?”   宋助理是把很多事看在眼里的,比如蒋文旭明明是带着情人出去,贺知书打来电话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在公司忙,比如自己帮蒋文旭接过的许多男男女女。但他没有立场去说,也轮不着他来评判。   所以宋助理只是缓言道:“您和贺先生,开始的时候感情就特别好。”   只是,开始的时候。   蒋文旭都懂,他自己都知道多余问这一句,他对不起贺知书的,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的出来。景文说自己不爱他,艾子瑜说自己不配,连李泽坤都能拿沈醉来羞辱自己。这些话都不是空口无凭,因为所有一桩桩一件件的错事,都是自己做出来的。   是他自己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局面来的。谁都怪不了,是他一开始就错了。   现实的残忍之处就在于,很多事情只有等到你错过之后才深知它对自己的重要,可往往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蒋文旭出神的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道和景物,他的眼神忽然凝在了一条街道上。他自虐般的用手指碾熄了烟头,低沉的声线里掺了两分很难被察觉的脆弱和悲伤:“停车。”   宋助理跟不上蒋文旭的思路,只放缓了车速:“蒋总,雪越下越大了,中午看您身体也不舒服,我送您早点回家吧。”   蒋文旭很坚持:“停车,我自己回去。”   宋助理实在没办法,只好靠边停了车:“蒋总,那您自己小心些,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蒋文旭点了点头,一身不吭的转身走远了。   那条街平日里走的人就不多,这样恶劣的天气就只剩下蒋文旭自己走。风雪吹在脸上刀割一样疼,蒋文旭的脸上却没有太大的表情,身上再难过都比不了心疼。   白茫茫的薄雪铺了一地,蒋文旭每走一步都在雪白的大地上留下一双鞋印。蒋文旭突然停住了步子,他有些恍惚的转身回头望,所见只有空空荡荡的一条街道,一串只属于一个人的鞋印。   蒋文旭的唇微微张了张,那一丝微弱的颤音像是在心里被硬生生的扯出来的,他唤:“知书……小书……你去哪儿了啊?哥……哥来陪你看雪来了。”   没人回应他,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这茫茫一片天地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蒋文旭的表情有一瞬间无法控制的崩溃,他的心疼的连气都喘不过来,软软倒下的那一刻蒋文旭才分辨出他不只是单纯的心痛,而是犯了心脏病。   他不知道自己在风雪里大睁着眼躺了多久,药数都没数扔进嘴里吞下去,他最后还是自己爬起来了。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他要是都放弃了,贺知书可怎么办啊。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蒋文旭全身冻的已经失去了知觉。但他还是先去按亮了所有的灯,然后才开了酒柜。   蒋文旭的喝法像不要命,他就像喝自来水一样不管红的白的都往胃里灌。他的意识一直清醒,也就一直痛苦。   酒的好处就是能让身上暖一些。蒋文旭仰躺在地板上,双目暗淡,他的唇一直无声的翕动,口型全部都是——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一直保护你疼爱你,对不起在我有限的生命里你曾不是我的唯一,对不起就连救你都要忍气吞声一忍再忍……对不起……我自己都不知道能这么爱你。   蒋文旭轻轻抬手,安抚一样把手搭在脆弱的心脏上。一个偏头,他隐隐约约在沙发下看见了一个泛着银色冷光的东西。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跪爬过去,整个身子贴在已经很久没有拖过落满了灰尘的地板上,伸直了胳膊去够到了那个小东西。   蒋文旭的眼泪几乎是失控一样一瞬间就爬了一脸。他哭的像个几岁的孩童,面部表情全都崩溃,可他的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是真的难过,悲伤到失声。   手心里的是贺知书那枚指环,上面的铁锈一样暗色的东西蹭了蒋文旭一手,那是干涸了的血迹。   蒋文旭把它紧紧贴在胸口,手指颤抖的几乎都握不住一个小小的指环。蒋文旭突然举起还在发抖的右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他才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尽力稳住手把那枚戒指戴在了自己的小指上。   两枚戒指隔了三年终于再聚在一起。   他和贺知书似乎也永远在一起了。 第七十五章   贺知书的病重了。他成日成日的头疼恶心,全身都是皮下出血导致的淤紫痕迹。   艾子瑜已经连碰他都不敢碰了,他是真心疼,贺知书不想给他多添麻烦,疼的再厉害都自己忍着,闷着什么都不说。   艾子瑜现在已经习惯晚上看贺知书睡着自己再睡,他觉浅,一点动静就能睁眼,这天他猛然惊起,看见贺知书在哭,但仍没醒。贺知书额头上覆了细密的一层冷汗,哭起来也是轻轻细细的,他模模糊糊的念:“我……好难受……”   痛苦成这样也只是梦里几声低低的呓语,忍不了就不要忍了。艾子瑜把床头灯调的稍微亮了些,他用手掌轻轻摩挲着贺知书单薄的脊背:“乖,我在……没事的,会过去的……”   贺知书一把搂住了艾子瑜的腰,眼泪浸湿了他的睡衣,焯烫的皮肤生疼。贺知书的额头很热,半夜竟又烧起来。   艾子瑜想去涮两块冷毛巾,但他才稍稍一动贺知书就更紧的缠住他,柔软的哭腔,委屈的音调,他喊:“蒋哥……你别走……哥……”。   艾子瑜的眼圈一刹那就红了,他轻轻拍着贺知书的背,压低了声线:“……不走……哥不走……”。艾子瑜看了贺知书很久,然后动作很小心的把贺知书被汗粘在额上的发丝拨开。他想,我就是活该。   其实真的没有太多的不甘、愤怒和痛苦。他只有一些无力的嫉妒。他无法干涉贺知书的心里最深处藏着的是谁,也不想贺知书为难痛苦。艾子瑜一点想从贺知书身上索取什么的心思都没有,事到如今也别无所求,他只是怕贺知书留下什么遗憾。   早上艾子瑜起的早,就下楼去泡了豆子想等贺知书醒来给他榨豆浆喝。   艾子瑜站在厨房走神,他一夜未眠,一闭眼就做噩梦,他看着似乎是少年时期的贺知书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冲自己跑过来,脸颊一侧深深的小酒窝,笑的干净又漂亮,自己也笑着伸开双臂想拥他进怀里,可贺知书却径直从自己身边跑过去,跑到远处的海边,沉进了海底。   无论如何,总不是个好预兆。   艾子瑜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翻了翻日历,还有一个多星期贺知书就要过生日了。时间过的真快。   手机还在手里铃声就突然响起来,艾子瑜缓了缓神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是蒋文旭。   他现在对蒋文旭的心态已经放的很平和了,有多余的精力还要照顾好贺知书,他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人伤神。   “有事吗?   蒋文旭的声音很虚弱,沙哑的厉害:“……知书在吗?”他现在在医院,酒精中毒加心脏上的毛病,昨晚宋助理没放心还是来了,叫门没人开,幸好他那有备用的钥匙,要不蒋文旭真的就危险了。   “他还在睡。”艾子瑜懒得多说话,接听也不过是怕蒋文旭多打:“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蒋文旭现在是真的挺不住了,身体出了问题,脆弱的时候就更想有人陪在自己身边。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一直在想,贺知书以前化疗的时候比自己难受百倍吧,却一直都只是一个人,贺知书要在病床上躺多久才能攒够回家的力气?越想越难过,蒋文旭甚至觉得自己再痛苦一些也好,至少能体会一下曾经贺知书痛苦的一部分。   他太想贺知书,不能来看人,只能打个电话。蒋文旭咳了一阵才稳住一口气开口:“那……能只让我听一听吗?我不会吵他,我只想……只想听听他的呼吸声。”   艾子瑜冷笑,从昨夜开始压抑的恶劣情绪终于找到突破:“蒋总,您这腔调不是一般的恶心。跟我这排练苦情剧呢?嗯?您导演的剧本里我是不是就一横刀夺爱的小人?别忘了,外面的情人是你自己往床上带的,贺知书也是你早就不要了的,你还从这委屈什么?你大大方方把人让给我送个祝福我都比现在看得起你!”是啊……是你先不要他的,可为什么一定还要在他心里留个印子呢?真的……没有公平可言啊知书……   “那我挂了,你好好照顾他。”   艾子瑜想扔了手机,但还是忍住了,因为他脑海里突然就闪过昨夜贺知书做梦都忍不住哭着喊蒋哥的画面。心疼比心酸更多。   他上楼进卧室的时候贺知书还没醒,应该是烧退的太晚,身体太疲倦的缘故。   艾子瑜俯身给贺知书掖严了被子,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拿出了手机。他给睡着的贺知书拍了张照片,光线很暗,也没选角度,拍出的效果很差。   他把那张照片发给了蒋文旭,想了想最后还是给自己备份了一张放进了相册。 第七十六章   时间过的特别快,快的让艾子瑜害怕,他现在面对贺知书的时候已经可以做到不带任何医生的习惯去陪伴,不看贺知书的病又恶化到什么程度,不去做最坏的打算。可即使是这样,他都很清楚的知道……一个不治疗不吃药的白血病晚期病人撑不了太久。   从蒋文旭打过电话那天已经过去一周了,那男人再没打扰,也是,那样的贺知书,蒋文旭但凡有些良心看到都会愧疚心虚。   贺知书现在还是习惯清醒的时候去二楼那一小片落地窗前看楼下花圃的植物,有时候二狗和小猫趁艾子瑜不注意钻进去玩总会压断咬坏几棵。每当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看下去的时候贺知书的心就会安静下来,轻飘飘的浮在半空,柔和又轻松。   他这些天翻到了比较感兴趣的书,看了三四天了,有图有字,是《人生必去的100个地方》。   贺知书看书的时候艾子瑜坐在他旁边,看到书名的时候深褐色的眸色沉沉的暗下去。   贺知书看到了,只笑着用脚去磨蹭艾子瑜的侧腰,藏蓝色珊瑚绒的袜口露出纤细的白生生的脚踝,漂亮到极致。   艾子瑜挠了两下他的脚心,眼睛里让贺知书疼的要命的悲伤终于不见了。   “这本书等我看完就传给你了。”贺知书笑:“每个地方你都要去两次知道了吗?”   第二次去……补上他没去成的遗憾。   “明天你过生日。”艾子瑜没搭贺知书的话,靠近了在贺知书肩头亲昵的蹭了蹭。   贺知书点头:“我可是盼了好久了,你那生日礼物都勾我大半个月了。”   艾子瑜笑着亲他的脸颊,眼眸里盛的全是欢喜和爱意:“你都勾我半年了怎么不说?”   贺知书白了他一眼,转过头接着去翻手里的书了。密密麻麻的字他懒得看,看图还是很高兴的,整本书他已经翻了很多遍了。   贺知书今天很难得精神不错,也没怎么犯困,后来看不下去书了就靠着艾子瑜走神。   艾子瑜环抱着贺知书让他靠在胸口:“想什么呢?”他开口的时候胸腔微微的震,震的贺知书耳根子发软。   “想你。”   “我才不信。”   “真的。”贺知书笑笑:“我这辈子不亏,最后还能遇到个对我这么好的。”   “什么最后不最后的,”艾子瑜却不高兴了:“你接着走神吧,一开口就是想欺负我。”   贺知书闷闷的笑,呼在艾子瑜心口上的全是热气。   晚饭是艾子瑜亲手包的小馄饨,贺知书吃了不少,至少看起来比前段时间胃口要好。   “爱吃馄饨啊?”艾子瑜盛了半碗紫菜虾米汤递给他。   贺知书怔了怔,低着头一下一下的用汤匙搅汤:“也没有,就是……”贺知书偏了偏头,他看着真的是很苦恼的样子。   艾子瑜也明白了一点,心上酸酸涩涩的别扭冒了头,可还是没多说什么:“行了,快喝汤,明晚再给你煮,我包了很多呢。”   贺知书没多说什么,慢慢的喝了半碗汤。   “今晚能泡澡吗?”贺知书帮艾子瑜收拾完碗才问。他最近都是淋浴,艾子瑜不让他泡澡,怕他头晕。   “时间别太长。”艾子瑜用干抹布擦了擦流离台的水痕,温言道:“泡完出来的时候小心地滑。”   贺知书低低应了声,转身走了。   他泡的时间不短,艾子瑜收拾完又从客房冲澡出来贺知书还没洗完。   艾子瑜坐在床上一页页的翻书,时不时开口喊一声贺知书。他还是怕贺知书出点什么事。   贺知书应的都烦了,但也知道艾子瑜操心,磨蹭了一会儿又冲了冲就出来了。   他泡的全身都发软,脸颊一片红,坐在艾子瑜旁边细细的擦头发。   “怎么这么香?”艾子瑜从后面看他,呼了口气。   “Lush那块天鹅绒的浴芭我给用了。”贺知书的声音有点哑,不经意的勾人,他笑:“我也觉得挺香。”   贺知书靠过去,离艾子瑜很近,头发上细碎的水渍划在艾子瑜的脸上。   艾子瑜以为贺知书很难得有心情在逗自己玩,却没想没等他回答,一个温软的吻就落在额上:“闻吧。”   “别闹。”艾子瑜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乖,睡了。”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明天还要早起,你过生日的。”   这次有床头灯亮着,艾子瑜的躲闪暴漏的很明显,挣扎、惶恐且不安。   贺知书下一个吻落在艾子瑜的唇上,他的眼神很温柔,黑沉沉的瞳仁里有一点灯光的暖,像宇宙里最耀眼的星星:“嫌弃我?”   “我除了蒋文旭……没跟过别人的。”   “知书,你知道我不是……”艾子瑜很烦躁,他已经无法组织语言,心疼的发麻。他爱贺知书爱的想去死,不是不想碰,不是不想占有,他只是想做一个在贺知书生命里完全没有索取过的一个人。   艾子瑜只想对贺知书好,别的想都不敢想。   贺知书轻轻叹了口气,他顺着艾子瑜的下巴一点点亲下来,亲手去解艾子瑜的睡衣扣子。   艾子瑜根本没办法抵挡贺知书的温柔,温热的吐息洒在敏感的颈项,呼吸间满满的香气。他一个翻身把贺知书压在身下,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贺知书的眉眼和脸颊:“知书……小书……宝贝……”   艾子瑜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眼泪都蹭了贺知书一脸,他在贺知书耳边细细碎碎的念了无数遍我爱你。   艾子瑜的细致温柔是本性也是习惯,他几乎吻遍了贺知书的全身,温柔到。他虔诚进去的时候贺知书并没感觉到多少痛楚,但还是无意识的狠狠攥了把床单。   “知书……”艾子瑜舔吻着贺知书的喉结,炽热的呼吸卷着表白,一夜都没换过词,他说:“我爱你……”   贺知书的意识有时清醒有时模糊,他在昏黄的台灯灯光里出神的看艾子瑜的脸,不加控制的低低弱弱的呻吟出声,然后迎来更热烈的一轮情欲。   “艾...艾医生...”贺知书松开揉的皱巴巴的床单环上了艾子瑜的脖颈,恍惚中冲他笑了笑。 第七十七章   贺知书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冰凉凉的一片,看起来人已经走很久了。   贺知书慢慢翻身趴在床上又闭了眼眯一会,他身体还是太虚了,现在只觉得腰腿又酸又软。   这时门轻轻被推开,贺知书没动。他才感觉有人站在身边,一角被子就被掀起了。还没等他察觉到冷意,怀里就被塞进来一个温热的东西,是一个电暖宝。   “宝贝,生日快乐。”艾子瑜低头从贺知书耳垂到后颈浅浅啄下来:“起来了。”   贺知书缩了缩肩膀,抱紧了怀里的暖宝:“别闹我,很痒。”   艾子瑜就没多做什么了,只笑着把贺知书额前的碎发拨整齐:“再趴一会儿就起来吧,我去楼下等你。”   等艾子瑜走了有一会儿贺知书才磨磨蹭蹭的起来,他把睡衣扣子一颗颗系好,轻轻揉了揉额角。   下楼的时候艾子瑜正在厨房,听见声响就探出身子笑意盈盈的看他:“起来了?”   艾子瑜小碎花的围裙上沾了不少面粉,傻乎乎笑起来的样子就和一条大狗一模一样:“等我弄完这几个蛋挞就能给你做蛋糕了。”   贺知书怀里抱着暖宝,隔着一段距离微微歪着头往厨房里瞟:“你真厉害。”   艾子瑜冲他走过来,随手掸了掸手掌上的面粉,然后一把就把贺知书打横抱起来到客厅沙发里放下。艾子瑜的手很热,隔着睡衣落在贺知书的后腰上轻轻揉了揉。   贺知书有些别扭,微弱的挣了挣:“面粉蹭我一身。”   艾子瑜没松手:“我给你按按。”他的动作并不狎昵,艾子瑜体谅贺知书为难别扭的心思。他昨晚虽然足够克制耐心,但总怕委屈了这人一点点。   艾子瑜的手法和力度弄的贺知书很舒服,一直紧绷的肌肉感觉都放松了。按摩是个很耗费力气的活,贺知书不好意思这么麻烦艾子瑜。   “我身上不难受,你去忙吧。不是说蛋糕还没做好?”贺知书从艾子瑜怀里撑起来,自己靠在沙发上坐正了。   艾子瑜也没多说什么,用手掌轻轻摩挲了下贺知书的侧脸就站了起来。他往厨房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站住了。   “我都忘了。”艾子瑜冲贺知书讨好的笑了笑,转身去打开了防盗门。   贺知书也好奇艾子瑜去做什么了,没等三分钟就看一个金黄色的大狗欢快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艾子瑜慢了几步,怀里揣了两只猫身后跟着两只猫。   贺知书噗嗤就笑了。   “我早上找人带它们去驱虫洗澡了,让它们陪你玩会儿。”艾子瑜冲贺知书走过去,把怀里的一只猫拎着后颈递过去:“抱抱,你最喜欢的那只,长大了不少。”   贺知书的眼神温柔和善,里面是真真切切的开心,他伸着胳膊抱猫,想这些小东西长得真快。医生喂的也好,都是大猫的样子了。   二狗亲昵的从贺知书小腿蹭来蹭去,金黄色的大脑袋使劲的往贺知书怀里塞,结果被贺知书怀里的猫狠狠抽了一耳光,委屈的土褐色的眸子都湿了。   贺知书当时就心软的没边了,放了怀里傲娇的猫把二狗抱进怀里拥了拥:“真乖。”   二狗大舌头舔了贺知书一脸。   艾子瑜从厨房弄了个很大的果拼给贺知书放在手边:“先吃点水果,二狗也喜欢,你们一起吃。”   二狗乖乖的给贺知书做狗皮褥子陪他看电视,嘴边还有小零食,也就不乱动了。几只猫去大阳台占地方晒太阳去了,今天天气格外好。   艾子瑜烤的蛋挞很香,端出来的时候二狗嗖就站起来了,尾巴摇的像风车。   “一边儿去,你妈还没吃呢。”艾子瑜弯着手指弹二狗的狗头,回身去看贺知书:“你这些天口味都淡,今天可以少吃一些甜的。”   贺知书把前半句自动忽略了,笑道:“过生日这么好啊?”   贺知书咬了一口,很热,很甜,少吃一些就不会腻了。   艾子瑜的眼光闪了闪,没说什么。   蛋糕烤出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正好赶午饭。艾子瑜收拾好了餐桌才去招呼贺知书。   “宝贝,生日快乐。”艾子瑜半跪在沙发边,用那种卑微仰视的目光看贺知书。   “早上不都祝一次了吗?”贺知书伸手轻轻扯了扯艾子瑜的嘴角,笑了:“你这怎么还学上二狗了?”   艾子瑜握住了贺知书的手,态度很认真:“这一次的生日快乐是连着礼物一起送的。”   他从侧兜掏出了已经准备了很久的礼物,红色丝绒的小戒指盒躺在手心里。   贺知书几不可见的皱了眉。   艾子瑜把戒指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铂金的戒指,花枝形状不规则的一个圈,上面嵌着细细碎碎的钻。很漂亮的一枚戒指,闪的每一道光痕都是温柔的,但也不显女气,很配贺知书。   “抱歉。”贺知书轻轻合上了戒指盒:“我不能收。”   戒指本就是个特殊的东西,负不起这份责任和相等的爱意还不如不戴。贺知书把戴了七八年的戒指从手指上硬生生撸下来的时候就想,这辈子再也戴不起第二枚了。   “知书……”艾子瑜的眼神深情的像海:“戴上吧……”   “我真的害怕……下辈子找不到你了……”所以你戴着,留下我的痕迹,以后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定找到你。   贺知书苦笑:“心理上的安慰没多大用处。”他们都知道在自欺欺人,却都不想点破。   “就当我求你。”艾子瑜垂着眸子,自顾自重新打开那个小盒取出戒指,他去拉贺知书的手:“求你……为我戴一次戒指。”   贺知书的心猛的一疼,短暂却尖锐。   他还是抽回了手,贺知书没漏过艾子瑜悲伤委屈的眼神。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摸了摸艾子瑜的发:“……我可以戴。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艾子瑜抬头,定定看进贺知书的眼睛。   “我走了之后……什么都不要等,当天火化最好……我想水葬,能到处看看那些好地方。”贺知书的语气很平静,和平常闲聊没什么不同。他看艾子瑜的眼神都是柔软的:“那十五万留给你,捐了留着都行……我知道你不缺钱……”   艾子瑜的身子猛地一颤,他什么都没说,却颤抖着手指去拉贺知书的手想为他戴上戒指。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戒指尺寸很合适,戴在无名指上,遮住了曾经那条细浅却很难消退的痕迹。   艾子瑜给贺知书戴完戒指才站起来,他毫无预兆的摁住贺知书的后颈给了贺知书一个缠绵的深吻。他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去亲贺知书,用这种比身体纠缠更亲密的方式。 第七十九章   贺知书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他头脑昏沉,感觉像溺了水。贺知书自己都不清楚他对艾子瑜到底存的是什么感情,但却还是纵容着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艾子瑜松开了贺知书,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贺知书微微红肿的唇:“是甜的。”艾子瑜笑:“我以后可能会爱上吃蛋挞。”   贺知书有点疲惫,他有些逃避性的转身去抱二狗,软软躺在沙发上。   艾子瑜没说什么,他转身去拿手机想打电话问问自己订的花怎么还没到,刚拿到手机就有人给他打电话。   阴魂不散的蒋文旭。艾子瑜烦躁的想摔手机。   “我出去接个电话,你自己躺一会儿。”艾子瑜指了指手机跟贺知书打了个招呼。   电话铃声一直在响,艾子瑜走到楼上的时候电话已经自动挂断,但没过十秒就又打进来。   “你有什么事吗?”艾子瑜冷淡的开口。   蒋文旭的声音很平稳,其中却掩饰不住的一点喜悦:“骨髓移植的人答应了二次捐献,只是还要再休息疗养一周。”   艾子瑜的唇角勾出了个很讽刺的弧度,语气却没变,淡的人心里发冷:“真是不错……那蒋总,您把事情安排好了再找我行吗,不是还要等一周吗?”   电话那边静了静,良久才又有了声音:“我知道了……”很浓重的无奈和隐忍,已经是无力挣扎的姿态了:“我想和他说两句话。”   “那你慢慢想去吧。”艾子瑜嗤笑。   蒋文旭也没恼,语气带了些似有若无的哀求意味:“那他最近还好吗?”   “怎么不好?这里没有人折磨他,也没人舍得伤他心,要是早这样,他都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   蒋文旭沉默了片刻,没有反驳,能知道一点关于贺知书的事,他还受的起这不轻不重的几句为难排挤。   “他今天过生日……麻烦你帮他过一下,往年都是我陪着的,今年要是没人记得他心里肯定难过。”   蒋文旭轻而易举的把艾子瑜点燃,艾子瑜怒极而笑:“蒋总想的真周到,情圣啊您。不过您得失望了,蛋糕我们小书没到中午就吃过了,生日礼物也收了。”   艾子瑜的怒气根本压抑不住,他忍蒋文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他觉得蒋文旭是他见过最无耻的人,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胡打海摔的糟蹋别人的真心。失去的时候又口口声声说爱,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比他自己更痴情的人,他还想,我都知道错了,我愿意补偿,怎么就回不去了呢?傻逼东西。   “蒋总现在没事了吧?我等会还得照顾小书中午睡一会儿,顺便给他揉揉腰,昨晚他累坏了。”艾子瑜本来不屑用这点事刺激蒋文旭,太没品,他自己也觉得没劲。可偏偏蒋文旭总能勾起他性格最恶劣的一部分。   蒋文旭的音猛地高起来,带着一些颤音,一点不能相信的恐惧:“你,你碰他了?!”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又不是第一次,不正常吗?”艾子瑜的声音温柔下来,带了些笑意:“蒋总用我帮你带个生日祝福吗?不用的话那我先挂了?”   蒋文旭已经怔住了,手机从他手机滑下来重重摔在地上。蒋文旭被抽光了力气一样瘫软在沙发上,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干什么,神经质一样把凌乱的茶几上的东西一件件摆整齐。最后他真的没忍住,双手捂住脸哽咽起来,蒋文旭轻轻呢喃:“……求求你……求你不要碰……不要碰我的贺知书……”   蒋文旭要崩溃了,他根本不敢去想。他不能容忍任何人染指的就是贺知书。蒋文旭的占有欲极强,圈进怀里认真看护的东西容不得人碰。以前带贺知书去饭局谈生意,看贺知书被灌酒轻薄就能卸人家一个膀子,贺知书回家稍晚他都要闹不小的别扭,贺知书和别人走的近一点就想发疯。而现在,有另一个男人告诉自己,他彻彻底底的把自己最宝贝的东西占有了,收在身边,不止一次的疼爱拥抱。   “假的……肯定是假的……”蒋文旭去摸药,扯着唇角安慰自己的心脏:“贺知书不会让别人碰他的。”   “没事的……等他病好我就能带他回来了……我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的。”蒋文旭紧紧的蜷起身子,全身都打着微小的颤栗,他的声音很闷,闷在喉咙里吐出来,像在交代自己:“就算艾子瑜说的是真的也没什么的……我不在意,我不在意……”   只要贺知书开心,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本来今天是蒋文旭最近难得宽心的日子,今天是给程夏安排的手术,过程很成功。李泽坤放下心才给蒋文旭打电话,说那一百万那人收了,再修养一个星期就能二次捐献了。蒋文旭当时还想,贺知书今天的生日,今天就有了骨髓的信儿,肯定预兆着以后的顺遂。却不想乐极生悲。   艾子瑜下楼的时候贺知书正在打瞌睡,一只手摸着二狗金黄色的长毛,那只手生的漂亮,修长纤细,无名指上的光晕把艾子瑜的心都给闪花了。   他慢慢走过去,思绪万千。隔了两个月再听见骨髓这两个字内心已经毫无波动了。   晚了的深情和补偿比草都轻贱。   艾子瑜把贺知书摸狗的手握在掌心,冲他笑笑:“别玩狗了,去洗手,然后吃饭了。” 第七十九章   吃饭的时候送花的才到,艾子瑜放下筷子去开门。   他订的不是手捧花,而是盆栽,二三十盆的茉莉,全都茂茂盛盛的开着花。艾子瑜帮着花农把花从面包车的后座一盆盆搬进客厅,贺知书探了头出来瞅。   “花开的确实不错。”艾子瑜很快就接结了账回来 ,他和这花农联系一个多星期了,每盆花都是精心看过的,要不还能再多十几盆。   贺知书却是有些愣住了,他看着客厅里摆开的茉莉花,那么多,一直摆到那扇金丝楠木的屏风脚下。花都开着,清香弥散着盈满了整个屋子。   贺知书起身走过来,心尖被很轻的一拳敲的触动了一下。   “喜欢吗?”艾子瑜笑着牵过贺知书的手:“虽然咱们园子里的花还没开,但从屋弄几盆还是可以的……”   “我很喜欢,”贺知书看着艾子瑜,眼睛里似有似无的一点湿意,他靠过去轻轻给了艾子瑜一个拥抱:“我很感激你。”   没人想着再去吃饭了,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贺知书出神的看花,艾子瑜默默的陪着他。   “我爷爷在的时候最喜欢茉莉,我记事起园子里就开满了茉莉。”贺知书笑笑,是说给艾子瑜听,但声音轻的更像喃喃自语:“蒋文旭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身上怎么这么香。我还记得,第二天就给他摘了一兜子的花,怕落花不香,就每一簇上揪几个花苞,也不敢让我爷爷看出来。”贺知书是第一次和艾子瑜说起和蒋文旭从前那些事,没有太多追念抑或遗憾讽刺,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   “那段时间蒋文旭翻书找东西都是小心翼翼的,因为那些花他夹的到处都是,还不舍得弄丢。很长一段日子我们班都一股浓浓的花香味,连蒋文旭球衣上都是。”贺知书垂了眸,睫毛颤的像蝴蝶的一侧残翼:“每天我回家的时候,隔着远远就能闻到花香,那么安稳的引导,似乎指明着家的方向。那时候……我觉得这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味道。”   贺知书的眼神有些暗淡下来,声音中化不开的苦涩:“但后来我爷爷急病到去世不过两个月那园子就荒废了,那之后我家的人再没人愿意去侍弄花草。”   艾子瑜把他拥进怀里,轻轻摸贺知书的黑发和脊梁,安慰的姿态。   “谢谢你艾子瑜,”贺知书的音调轻的发飘:“我不会忘记你……如果人死之后真的有灵魂,我会闻着花香找到你的小园子和客厅,然后替你守门,保你家宅平安。”说到最后已经有了几分刻意的轻松调笑的意思了。   “我也要谢谢自己,积攒了几辈子的运气才能遇到你。”艾子瑜吻了吻贺知书的眼睫:“我永远……爱你。”   人生两大无奈的事情——无法抗拒的死亡和无法拥有的爱情。艾子瑜忽然有些想哭。   ----------------------------------   蒋文旭已经回公司了,工作比以前还要拼命认真,他不给自己闲下来的机会,几乎住在了公司里。但每个冷清的夜晚,孤零零的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望着空荡的办公室走神,他就控制不住的去想贺知书。   蒋文旭轻轻的摩挲手机相册里贺知书的睡颜,声音很轻:“最近……过的还好吗?你的生日礼物我一直帮你照顾着呢……是只秋田。前些年你看《忠犬八公》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撒娇求了我半个月给你买小狗……等你做完手术回家,就能和小狗玩了。”   贺知书生日那天艾子瑜一番话几乎逼得蒋文旭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总归还是熬过去了。蒋文旭告诉自己这都是报应吧,自己做过那么多错事,哪来的脸面去指责去质问。他只配得到痛苦。想开之后也忧心很多,他怕是艾子瑜诱骗强迫,怕他弄疼贺知书,怕贺知书身体虚弱承担不住……蒋文旭即使不崩溃也快要魔障了   办公室门被敲了几下,蒋文旭忙把手机收起来沉声道:“进。”   宋助理走进来,怀里抱着毛绒绒的拱来拱去的动物:“蒋总……疫苗打完了。”他一个助理,做的活还不是一般的多。   “这些天你先帮忙照顾一下吧,两个多月大的小狗难养。到时候我带知书去你那抱。”   宋助理僵了僵,被小狗从脸上舔了几下才反应回来,苦笑着抱着狗去了办公室。   宋助理走了也不过几分钟蒋文旭的电话就响起来,他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张景文的。   “景文?”蒋文旭抽了支中华点上:“怎么了?”   张景文的语调微微的有些不稳:“……你知道了吗?程夏……程夏死了。”   蒋文旭都懵了:“哪个程夏?”   “李泽坤身边的那个程夏,”张景文呼了几口长气:“我问了,手术之后还不到半个月就严重排异反应,急性的GVHR,在手术室就断了气……李泽坤当时就发了疯,差点没把当时主治的医生给打死,谁拦都拦不住,后来李市长都过来了……”张景文没说的是最后李泽坤坐在手术室外的地上起不来,连他爸来了都没反应,一直在哭,说明明手术都成功了的……说结婚证从英国邮回来两人都没看一眼呢……   张景文当时就想到了蒋文旭。如果有一天贺知书不在了……蒋文旭可能比李泽坤还不如。 第八十章   蒋文旭愣了一会儿,直到烟头烫到了他的手指他才猛地回神。他突然站起来,带的椅子脚从木地板上摩擦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蒋文旭?蒋文旭!你怎么了?”张景文有些焦急,蒋文旭的状态他都看在眼里,怕是受不了外界的一丁点刺激了。   蒋文旭把手机摁了挂断,他拿外套的手都不稳了,他头脑还昏沉着就往办公室外走了几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狼狈的跑起来。   宋助理正在办公室劝那只明显脾气很暴躁的秋田幼犬听话,结果门就被大老板砸开了。   “开车送我去机场,给我问一下最近一班去杭州的机票。”蒋文旭的声线平缓冷静,里面却掺杂着几分难以掩饰的颤抖。   “现在?”宋助理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问了一句。他觉得突然,但明白不能多问,只抱了狗起来:“蒋总,那我去把它给前台的姑娘照顾照顾。”   坐在车上的时候蒋文旭才发觉自己的心脏悬的太紧了,手脚冰冷的不像活人。自己在害怕,蒋文旭心知肚明。   好好的一个人,手术都成功了,结果说没就没了……那贺知书呢?   张景文不是没有告诉过他贺知书的病拖到现在骨髓没什么用了。但蒋文旭从来都没有听进去过,他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不去相信贺知书可能会死的事实。蒋文旭自己都觉得可笑,他上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贺知书会在不久之后治好病接着和自己和和满满?   蒋文旭到现在才隐隐约约有了个很可怕的念头——他可能真的要失去贺知书了,永远的那种失去。   “蒋总,我打电话问过了,今天最早的一趟班机也要晚上八点半了。”宋助理调了下蓝牙耳机:“我现在找人先帮您订上?”   蒋文旭看着车窗外阴沉的天气,低低的嗯了一声。他一定要去看一眼贺知书,远远的看一眼就好,只是为了安一安自己的心,再也不会……再也不会去惹他讨厌了。   到机场的时候才下午四点多,蒋文旭想自己直接进候机室等,下车的时候却看到天正飘了雪花。   蒋文旭心头一跳,问道:“你看天气预报了吗?”   宋助理忙的连开电视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哪会在意这些?听蒋文旭问起来才忙把手机的移动网络连上去搜天气。   小雪。   “应该不会有影响的。”宋助理道。   蒋文旭没下车,他们一起等了两个小时。只是两个小时,雪越下越大,积在水泥地上已经有了两三厘米,一点都不见小。   “今年……北京的雪怎么这么多?”蒋文旭的声音轻的像一声寂寥的自言自语。   宋助理没有出声。   七点的时候雪已经是罕见的暴雪的架势了,挟着风吹打过来,车上的广播已经开始播报封了哪几条高速,手机短信发过来机票退款的通知,航班取消了。   蒋文旭的太阳穴突突的跳,那种心疼和心悸的窒息的痛感一起涌上来,蒋文旭几乎要咬碎后牙:“回去吧。”   回的还是他和贺知书那套公寓。   蒋文旭站在阳台上几乎看了一夜的雪,铺天盖地的一片白,凄凉冷清的像繁华落尽后一场短暂的空白。   凌晨的时候他突然像被打醒一样去给艾子瑜打电话。   一遍一遍的打,电话那边一遍一遍是机械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蒋文旭觉得自己被什么不可抗的东西往深渊里推。   外面的雪还没停,蒋文旭一夜未眠的脑子竟也格外清醒。他几乎没有多想就决定了什么事,就像十四年前那个火车站带贺知书的一场私奔。   积雪五公分,风雪未停,他要开车去杭州。   坐在驾驶位上的时候他还是恢复了一些理智,他的身体状态做不了二十多岁年轻人能轰轰烈烈做的事了。他还是给宋助理打了电话,两个人轮流开怎么说都能快些安全些。   只是一定要给人家涨工资了。   路很不好走,北方集中降雪,高速全封,小路曲曲折折又危险又容易走错。两人一路磕磕碰碰到南边才稍微缓了神。   从北京到杭州,他们开了两天半。   到那个小茶园的时候是上午,阳光穿过车窗照在蒋文旭的侧脸上,忽明忽暗的一束光。只是刺目,半分温度也没有。   没有人了。那栋二层的小楼空了,屋前花圃里的茉莉全死了。   蒋文旭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第八十一章   两天的不眠不休再加上现在的人去楼空,蒋文旭瞬间就被抽去了身体里一直坚持走下来的那点鲜活的生命力。但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他还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蒋文旭有些后悔自己当时走的果决,至少应该找人从这边远远看着事情的发展动向。   自从贺知书离开,蒋文旭最常体会到的就是身不由己的无奈和无计可施的痛苦。后来他不止一次的回想起贺知书走的那天给自己的那么紧的一个拥抱,蒋文旭总会幻想,如果那一天自己没有离开,他牢牢的看住贺知书,不离开他半步,是不是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没有人能告诉他。   如果有人愿意告诉他,十四年前就会问问他,你带贺知书走能给他幸福吗?四年前就会问问他,你流连欢场作弄人心,对得起贺知书为你吃的苦掏心掏肺的真情吗?问问他,你的心到底是肉做的还是石头做的,怎么能对最不能辜负的人这么残忍?   如果有一个人能提醒他哪怕一句,蒋文旭也不至于一错再错,错上加错。   蒋文旭现在已经要被自己的愧疚和恐惧击垮。他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白天的时候他和宋助理一起找各种关系去打听人,晚上的时候蒋文旭就自己在车里睡,守着这个贺知书曾经生活过的茶园。   第四天的时候出现了转机,在蒋文旭马上要奔溃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是艾子瑜。只有他一个人。他穿着黑色长款单风衣,手边只拖着一个小小的旅行箱,半个月没见,脸竟瘦了一圈,憔悴的蒋文旭都没敢认。   艾子瑜回来的时候是上午,蒋文旭还没走就看他打车回来。蒋文旭都没多想,飞快的推开车门冲过去,步子踉跄。   “艾子瑜!艾子瑜,知书呢?贺知书去哪里了?他在哪个医院?啊?你说话啊,你回来了谁照顾他呢?你说话啊!”蒋文旭的状态不比艾子瑜强,他语无伦次的发问,眼睛里盘虬着密密麻麻的血丝。   艾子瑜似乎才看到蒋文旭,他的眼睛从蒋文旭身上扫过去,不带太多情绪的一眼,不是不痛恨不厌恶,而是悲伤到麻木的一种情感的滞涩。   艾子瑜的手在虚无里空空的拥了一把,他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句:“知书……知书在哪儿呢?”   艾子瑜的声音很轻,每一个气音的发出都像是撕扯着声带的血肉钻出嘴唇的:“他走了……在我怀里,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冷下来的……”。   无边的寂静。蒋文旭有那么一刹那以为自己失聪了,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张了张嘴,半点声音都出不来,那一刻世界都默然无声,只有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带走眼前所有的所有的颜色。   就像录像带被取消暂停,蒋文旭突然冲过来扯住艾子瑜的领口,他的眼睛红的像一头全无理智的野兽。蒋文旭的声音几乎不像人声,他的舌头被牙齿无法控制的颤栗咬的鲜血直流,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伤痛:“你骗我!你骗我!不可能!”   “你说他很好的……你不是说能照顾好他的吗?所以你在骗我对不对?你把他藏起来了是不是?求求你了……不要吓我……我求你,”蒋文旭膝盖一软,竟生生跪在了艾子瑜脚边:“你说你是骗我的,我再也不在你们面前出现,你快说啊!”   艾子瑜一把把蒋文旭从地上拽起来狠狠地给了他一拳:“自欺欺人很有趣吗?!贺知书没了……他……他走了……”艾子瑜颓然松开蒋文旭的衣服,低头的那一刹那眼角滑下一道水痕,情绪几乎压抑不住。   贺知书一个星期前就没了,艾子瑜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冷静淡漠的去处理完全部的后事。他亲眼看着贺知书从一个沉睡着的人变成轻飘飘的一捧灰,半滴眼泪都没落。那时候艾子瑜都为自己的凉薄心惊。   可现在,再次站在这个园子的时候,看着那个二狗曾经掉下去的水池,看着二楼窗口给贺知书置办的摇椅和毛毯,看着那一片死去的茉莉。他的心痛起来,连着三天前厚积薄发的无法承受的伤痛。   对面的男人问他,贺知书去哪了?问他,你不是说要照顾好他吗?   眼泪忽然就没办法承受了。这是他在贺知书去世后第一次哭,当着蒋文旭的面。   蒋文旭愣愣的向后趔趄了一步,他勉强站稳然后惨笑出声:“我不信……我不信贺知书会离开我……他,他……”蒋文旭想,贺知书就算走,也不可能连最后一面也不让自己看到啊……   艾子瑜看向蒋文旭的眼光冷的像把淬了毒的刀,他幽幽出声反问:“不会吗?害他到这个地步的人是谁?”   蒋文旭的身躯一颤,如遭电掣。   “你知道吗?知书除了对他自己后事的安排别的什么遗愿都没有留下。这世界就像半点都不值得他去留恋,”艾子瑜苦笑,表情比哭还难看:“那蒋老板知道知书最后留下了什么东西吗?”   “只有他最初来到杭州时穿的一身衣服,还有一张卡,一张存了十五万的卡!”最后一个音突兀的提起来,尖锐到阴毒。艾子瑜去扯蒋文旭,两个人都踉跄着乱了脚步:“十五万!一块好点的墓地都买不起!蒋文旭……你好狠的心!”   “他跟了你十多年,折腾出一身一心的病,临了临了了身上连一块墓地的钱都没有?蒋老板你告诉我,你在情人身上花过的钱有没有十五万?!”   蒋文旭已经说不出什么了,他的唇成了惊惧过度的黑紫色,脸上却半分血色都没有,他的话在嗓子眼里出不来,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宋助理来的时候只看到独自一人的蒋文旭,捧着胸口,衣服上全是血迹的蒋文旭,口里含糊不清的念着“有人告诉我……贺知书没了……”的蒋文旭。   蒋文旭还是倒下了。   宋助理忙打了120送他去医院,检查结果大致就是情绪过度加疲劳过度引发的胃穿孔。   宋助理发现蒋文旭醒来的时候蒋文旭已经睁着眼看白花花的天花板不知多久了,那眼神破碎空洞,直让人心口发寒。   “蒋总……您……”宋助理说不出别的话了:“不要太伤心了。”   “给我订机票,我要回北京。”蒋文旭的声音虚弱淡漠:“知书只是气极了我曾经做过的混账事,我现在知道错知道怕,他是不是已经回家等我了?”   蒋文旭用手背遮住眼睛,声音苦涩:“我刚刚梦到知书了,他说很想我……我一定会去见他……”   “蒋总!”宋助理猛地打断他,他知道蒋文旭随时都在自毁的边缘:“您节哀。”   “节什么哀?!”蒋文旭突然暴跳,他一把扯下手背上的输液器,骂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只知道咒他!贺知书怎么可能死?他怎么可能不要我……”话说到最后,竟带了些哽咽的语调。   蒋文旭几乎是哭腔了:“你们所有人抛弃我,贺知书都不会不要我的。”   宋助理根本劝不了这样的蒋文旭,当天下午蒋文旭就独自坐上了回去的飞机。   飞机起飞前的半个小时,蒋文旭的手机传来收信的铃声。他点开,赫然是艾子瑜发来的一条短信。   “知书最后说,他要你好好活下去,他活着不想见你,死了也不想在跟你碰面。”   除了艾子瑜,没人会知道这到底是贺知书的话,还是艾子瑜杜撰出的对蒋文旭最恶毒的惩罚。   蒋文旭只是慢慢地关机,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贺知书才不会死。”   七个多小时后他已经站在了和贺知书生活了九年的公寓里。他轻轻喊:“知书,你回来了吗?”   没有人回应他。   蒋文旭也不恼,他亮起了所有的灯坐在沙发上,牢牢盯着门口。我曾经让你等过,从今以后换我等你……知书,我等你回家。   蒋文旭轻轻摩挲着颈间挂着的戒指,笑的温柔:“玩够了早些回来啊……我真的想你啦。”   蒋文旭坐在那个沙发上两天两夜,水米未进。他像失了灵魂一样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一动不动,不再微笑着自说自话,不再有生命的一点活力。   最后意识昏沉中蒋文旭似乎看到那扇门开了,十七岁那年的贺知书穿着校服笑着冲他伸出手,身后开满了花。   蒋文旭恍惚的笑着把手伸出去,轻轻道:“放学了,我们一起回家吧。”眼泪刷就下来了。   ----------正文完 第八十二章 艾子瑜番外   最初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往往自己是察觉不到的,但眼睛不管看哪里都最终看向了他的方向,再怎么不想承认都遮不去心头的悸动。   艾子瑜对贺知书最开始是同情,得了这种病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接着是心疼,看他轻声细语的平和的问自己病情的时候,看他穿厚重羽绒服沉默的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的时候,看他做骨髓穿刺疼的站不起的时候:后来是喜欢,看他抱着花盆手足无措又小心翼翼的模样,看他穿着厚重的羽绒服露出小半张脸的模样。明知道不对,但还是一点一点陷进去,连半分挣扎都来不及做出。   后来艾子瑜每次想起贺知书,最先想起他的眼睛,大且圆,黑瞳仁多眼白少,湿漉漉的覆着层泪膜,看人的时候温柔且深情。接着想到贺知书的声音,轻且慢,一句话如果说的长些就会慢慢变成柔软的南音。   最开始知道贺知书跟蒋文旭的时候艾子瑜心里不是没有失望,他气贺知书不该这么自己糟践自己,弄到这个地步都不见那男人有半点真心照顾。他也恨蒋文旭,拐带了这么温柔干净的人,在外面的心也一点不懂得收敛。可那时候注定没有艾子瑜什么事,他根本没有立场去掺合。他连让贺知书好好治病都要劝,连一句关心都要以一个医生的口吻去说。   艾子瑜唯一能做的就是托了一切能托的关系去帮贺知书找骨髓,贺知书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可艾子瑜却不能不替他在意,贺知书每拖一天艾子瑜都克制不住一个医生的本能去算贺知书还能挺多久。他是真的心疼,每一次看贺知书做完化疗疼的一脸苍白的时候他都克制不住的想冲过去把他狠狠拥进怀里,想照顾好他,永远不会让他一个人承担这么重的负担。   后来艾子瑜失控的一个吻打破了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他并不后悔,只是在那么一个奋不顾身的时刻,艾子瑜才彻底了解到自己的感情已经深刻到什么地步。   所以放不了手,堵上前程和未来带他走。哪怕知道自己最后注定结局痛苦,也沉沦在那个苦涩但夹杂着欢喜和幸福的过程中不可自拔。   他们走下来的每一步都并不容易。艾子瑜知道贺知书心里有人,想忘都忘不掉的那种,十四年的爱恨纠葛,铭刻在骨肉里的除了爱情还有本能。艾子瑜不是博爱到可以根本不在乎这些的圣人,可他舍不得抽身出去让贺知书独自煎熬挣扎,他想,如果一个人的痛苦两个人承受,落在贺知书身上的或多或少是不是可以减轻一些?   其实艾子瑜从不觉得自己为贺知书做过的事有多辛苦,他也没想过回报,只是偶尔会想想如果贺知书能真的喜欢上自己一点就太好了。   艾子瑜后来渐渐了解到贺知书的心其实比他想象的更细腻柔软。贺知书也在很努力的学着接受自己,把心敞开了一个小豁口。   贺知书从没有在口头上和艾子瑜达成过一个“在一起”的约定承诺,也没有说过一次爱和真心。但不知道为什么艾子瑜一直很笃定,哪怕只有一个瞬间,贺知书心里也有过他。   记得有一次贺知书晚上难受,艾子瑜陪着他硬是熬了一宿,第二天中午他自己撑不住从沙发上浅浅睡着了。那种睡眠并不安稳,能听见声音,可睁不开眼。艾子瑜感觉到有人为自己轻轻落了一层毛毯,那个人没有立刻走,在自己身边站了很久,最后却只是小心翼翼的把毯子又往上提了提,声音轻的像叹息,他说:“傻瓜……”两个字里竟然满满的全是心疼和怜惜。艾子瑜慢慢的睡熟。   他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贺知书做好了饭。有菜有汤,贺知书就坐在靠窗的围椅中,只开了昏黄的一盏装饰灯在静静看书。那一刻艾子瑜突然有点想哭,他想,可能老天都不舍得一直辜负一个人的深情。你做过的事从来都不只是如过眼云烟说散就散了。   艾子瑜觉得已经足够了,就算不把关系彻底确定下来,他们和情侣也没什么不一样的,贺知书不抗拒自己的亲近,甚至一直更努力的试图再接受自己一些。   但艾子瑜却是越来越怕了,他根本都不敢想如果有一天贺知书走了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他做了十几年的医生,却救不了最爱的人的生命。   艾子瑜永远都忘不了贺知书生日前那一晚,他们明明是最亲密的姿态,十指纠缠身体交融,可自己的心却那么疼。他亲贺知书眉眼时流的眼泪把贺知书的脸都打湿了,那一瞬间他只想把贺知书抱紧,紧到能困住这个人跟他一起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贺知书的生日过的似乎很开心,他和自己再谈起蒋文旭已经很平静了,爱啊恨啊的占据了他半个短暂的人生,到现在也该放下了。只是艾子瑜却突然生出隐隐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走到终点。他不敢想,心底的恐慌却像清水里的一滴墨晕散的越来越多。   后来想起来,这可能是自己生命里最后一个难得平和幸福的日子,以后的煎熬似乎已开始初见端倪。   贺知书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没有遗嘱,遗愿也只是关于如何处理自己的尸体。他走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勉强挣扎着清醒了片刻说想去二楼的落地窗前看看远处那块湖和花圃里的花。   艾子瑜抱着他一起坐在柔软的长毛绒毯间,轻轻摸他的发和脸:“过完年就能开花了,你等一等好不好?”   贺知书在他怀里浅浅睡着,表情没有太大痛苦,但眉头一直紧皱。艾子瑜抚平他的眉宇,声音温和无奈:“你说来看看景,说睡着就睡着了。”   艾子瑜一直抱他到下午,贺知书已经不是睡眠了,是昏迷。屋子静的艾子瑜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一遍一遍去探贺知书的鼻息。傍晚时艾子瑜突然看见贺知书似乎在开口喃喃,艾子瑜靠近贺知书的唇,听到了一句呓语:“放学了……我们一起……回家吧……”他看着贺知书,贺知书的脸上竟然有很清晰的一点温和的笑意。艾子瑜紧紧抱住他,一夜都没有松手。   你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吗?你这辈子最爱的人,最心疼的一个人,无数次想怎么和他过好一辈子的人,在你怀里一点点失去气息和体温……那种感觉是种能让人绝望的冰冷和痛苦,是能落在一个人身上最重的惩罚。而让艾子瑜更无法接受的是,也许他爱的人最后的记忆里是没有自己的。   贺知书的骨灰被撒进贝加尔湖,那里的景色很美,湖水静谧温柔。   一个人的情绪在经受极大的冲击后最开始通常是被压抑住的。从贺知书走一直到从俄罗斯回来,艾子瑜一直都是似乎还未回神的漠然的状态。他还觉得,谁没了谁不行啊,我这还不是走出来了?   他对蒋文旭的愤怒只是发泄更多,似乎只是彻底的将所有有关贺知书的东西全部隔绝。但当他重新走进那个房子,看见两个人的拖鞋,一对的牙具,卧室里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衣柜里他为贺知书置办的衣物……心终于疼起来,从连绵不断的细微疼痛一直到能逼人发疯的窒息一样的痛苦。   贺知书走后,这房子的一切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艾子瑜毫无预兆的痛哭失声,那一刻他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的悲伤像几岁的孩子一样纯粹而真实。   后来艾子瑜回了北京,他的钱包里多了两样再也没有少过的东西——一张十五万的卡,一张模糊的一个男人的照片。   艾子谦得了一对龙凤胎,艾子瑜知道的时候特意去看。他哥把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抱给艾子瑜看:“长得很像你小时候吧?”艾子瑜笑笑:“我也不知道自己小时候什么样子啊。”   艾子瑜是来跟他哥道别的,他已经办了俄罗斯的工作签证,想去那边常住了。   艾子谦叹气:“你真不让人省心……又为了那个人?”   艾子瑜点头又摇头:“我会照顾好自己。”   艾子瑜的决定他哥永远都改变不了,艾子谦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能好。   “常回来看看我和爸,还有你外甥和外甥女。”艾子谦叹气:“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有合适的人试着处处也没什么。”   艾子瑜不置可否,只轻轻笑了笑。   艾子瑜带了一条狗四只猫和一段记忆重新生活,他不在记恨蒋文旭了,那条短信已经足够让那男人痛苦很久。   艾子瑜太累了,他只想静静的慢慢的养好自己的伤。他对贺知书达不到蒋文旭那样猛烈的情感,也不至于痛苦到寻死觅活,因为他没做过错事,不曾背负愧疚和悔恨。有时候愧疚和悔恨加起来比爱还要重。   他还是能过下去的,只是……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第二个人了。 第八十三章 蒋文旭番外   从杭州回来那几天蒋文旭自己在家差点没折腾死自己,也是宋助理打不通他电话不放心,直接让张景文去公司拿了备用钥匙来找人。   蒋文旭醒来的时候脑子还不清明,热烈的阳光晃的他眼花,但他还是努力睁开了眼,声音虚弱的微不可闻:“是知书回来了吗?”他记得自己失去意识那一刻仿佛是看到贺知书了。   张景文从病房配套的洗手间洗完手出来的时候听到这句话,他轻轻坐在蒋文旭旁边,语气平缓:“蒋文旭,你清醒一些,贺知书不在了。”   蒋文旭出奇的没有激动,他只是疲倦的把头侧过去大半张脸都埋进枕巾,声音闷的发沉:“你要是和他们一伙的来骗我,就走吧。”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蒋文旭苦笑着补道:“放心吧,我不会在折腾自己了,我还要等他回来呢。”   蒋文旭说的不是玩笑话,他真的开始耐着性子等,出院之后回了公司,按时吃药,待员工脾气都好了很多。他只是沉默了,很少在笑,目光落在远处的时候深沉的不见底,里面永远都是寂寞。   他的鲜明的生命和爱情,似乎随着那场大雪被一起埋葬了。   熬过这场冬的时候蒋文旭瘦了很多,他是真的看着老了,那种老不是褒义的形容一个事业有成男人的成熟稳重,而是……他永远的沉寂和身上笼罩着的阴沉的死气。   蒋文旭身边再也没出现过任何一个男人女人,连礼节上的逢场作戏都没有,他每天都很准时的带着那只秋田回家。那秋田白天是公司里所有母性大发的姑娘和宋助理带,晚上是蒋文旭带。   蒋文旭变了很多,其中一条就是不再讨厌带皮毛的活物。他有时候甚至会抱着毛绒绒的幼犬睡一夜,漫长的夜晚里有活物陪在身边,或多或少都能减少几分寂寞。   他就这么行尸走日一样过了半年,人活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比死好多少了。   夏天的时候蒋文旭和个攀关系的熟人谈生意,订的怀石料理,谈到最后请客的秃头男人和蒋文旭说还有人来。蒋文旭并不在意这些,垂眸看了看表,现在晚上八点,他只是还要早些回家。   推拉门被侍者拉开,进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没说话,被引着坐在了蒋文旭旁边。   蒋文旭不太喜欢有人离自己太近,这才终于正眼打量了一下那个青年。脑子突然嗡的一声,他看到了一张,太眼熟太思念的脸。   大眼睛小鼻子菱角嘴,皮肤很白,头发又黑又软,活脱脱就是二十出头的贺知书!   蒋文旭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他的眼睛泛起红,手指都在颤抖。蒋文旭在想,他今天似乎做了一个太真实的美梦。   那个秃头男人看着似乎有门,谄媚的冲蒋文旭笑起来:“蒋总,等会让小远陪你出去玩吧,我这种老年人体力实在跟不上了。”   那个叫小远的青年很温顺恭敬的唤了声:“蒋总。”   蒋文旭的美梦哗啦就碎了,碎片划的他整个人都鲜血淋漓。那天蒋文旭发了很大的火,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就爆发了出来,他一脚踹翻了那个原木的矮桌,清酒和大福撒了一地,蒋文旭生生打断了那个秃头男人的两颗牙。他只觉得被羞辱了,就好像有人在他面前狠狠糟践了贺知书,蒋文旭打人的时候意识其实是恍惚的,他想,这贺知书还没死呢你们就给我送替身了?这是羞辱我还是咒贺知书?   蒋文旭出那间包间的时候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个青年,那张脸真的让蒋文旭胆战心惊,他还是放缓了语气:“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动手。”蒋文旭折回来,俯下身拿手背轻轻摩挲着青年的脸颊和头发,声音和目光一瞬间温柔下来:“你告诉我好不好?这张脸是你自己的,还是有人动过了?”   那青年被蒋文旭给吓坏了,煞白着一张脸断断续续的说:“……有人跟吴总说……说我和您逝去的爱人身型很像……吴总就给我出了钱按照照片做了手术……”   蒋文旭的脸色突然很难看,表面的和煦都装不出了:“我的爱人没死,是出门了。懂吗?”他得到了回答,这一次毫无留恋的拂袖而去。   如果这张脸天生就像贺知书,再借蒋文旭一个铁石心肠他都不舍得动,蒋文旭宁愿每个月找人给他点钱都不愿意那人拿着这张脸出去和人公关交际。可恰恰是有人刻意为之,蒋文旭就不能忍了。真正爱一个人怎么可能容得下所谓替身的存在?那么虚伪的情深是对爱情的亵渎。   没出一个礼拜,就有人被划了脸。   这件事之后蒋文旭发现了对自己来说更可怕的一件事——他梦不见贺知书了。从前偶尔梦里还是可以见到贺知书的,尽管大多时候都是隐隐绰绰看不真切,可好歹能见一面。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蒋文旭害怕贺知书是生气有人往自己身边凑,更是戒了一切跟情色沾边的饭局交际。但他就是梦不到贺知书了,半点法子都没有。   蒋文旭开始酗酒,自己在家喝,往死里喝,他以为酒醉就可以在眼前幻化出最想见到的东西。最后还是没有用处。   某一天蒋文旭醉了,在浴室里拿刀片划了一身的口子,意识昏沉间他似乎看到贺知书出现,看他的眼神满满的心疼和温柔。   蒋文旭开始自残。   张景文再见到蒋文旭的时候被骇到了,初秋的天气蒋文旭就穿上了严苛正式的西服套装,脸色差的像死人,周身环绕着冷寂颓败的气息。他确确实实还活着,可张景文心里清楚,贺知书的走把蒋文旭的灵魂都带走了,如今留下来的只是一个躯壳。   蒋文旭不说,不承认,但他真的不心知肚明贺知书永远都回不来了?张景文知道蒋文旭在赎罪,蒋文旭容不得自己不痛苦,他甚至觉得只有永远的痛苦的等待才最适合自己。   蒋文旭看着张景文:“再过两个月我就走了,世界各地去转转,公司麻烦你帮忙看着点,你自己看着给自己开工资吧。”   “你幸好没一开口这公司都不要了。”张景文深深看他一眼,微弱的叹了口气。   蒋文旭摇头,递过去一沓文件:“我舍不得……你也知道这公司其实都算是知书的。”   张景文突然眼神一凝,蒋文旭伸手出来的时候张景文瞥见了他深色衬衣袖口晕湿的一片痕迹,靠近了恍惚可以嗅到血腥味。   张景文一把扯住蒋文旭的腕子,强行把他袖子撸上去,一时竟怔住了——蒋文旭手臂上全都是深深浅浅的刀伤,有结痂的旧伤,也有还未止血的新伤,斑驳的交错在手臂上,触目惊心。   张景文猛的推开蒋文旭,咬牙骂道:“你傻逼吧?!多大人了还学中学生自残自虐那一套?!你他妈作死吧就!”景文狠狠把手里的文件甩在地上:“你他妈现在知道当情圣了,人在跟前儿的时候你死哪儿去了?!”   蒋文旭默默站在一边,神情莫测。任由张景文把办公桌上所有东西摔砸泄愤。   一包东西掉出来的时候张景文怔愣的住了手,他一个大男人竟然都被震慑住了。他慢慢捡起那一小包装着白色粉末的透明胶袋,看蒋文旭的目光陌生又悲哀。   景文连火都发不出来了,他久久注视着蒋文旭,轻声问:“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蒋文旭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他缓缓把头抬起来的时候张景文竟然看到了这个男人哭了,是那种极悲伤的哭,甚至到了只有咬紧牙关才能不发出声音的地步。蒋文旭压抑着声音,那种绝望的哭腔让人窒息:“景文……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贺知书不肯见我……梦里都不让我见一面……你知道吗,我只有醉酒后身心疼到极致才能恍恍惚惚见到他一眼。可我真的满足不了……吸毒的人不是都说可以在那个过程中见到最期望最好的幻境吗?只要能让我清清楚楚再见他一回……我死了又有什么为难?”   张景文轻轻叹气:“贺知书又怎么肯愿意见到你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连这种东西都碰,贺知书活着不愿意见你,死了也嫌弃。”   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竟对蒋文旭杀伤力比当头一棒更大,他的牙齿都开始磕碰着打颤:“我还……还没有碰……你不要说了,知书听见又该怪我了……”   张景文说不出别的什么了,他不知道这样的蒋文旭还能撑多久?他把那包东西放在自己兜里,疲倦的闭了闭眼:“以后再做傻事的时候……想想知书。”   蒋文旭在家休息了半个月,身上没有新的伤了。他开始收拾屋子,做两个人的饭,看贺知书看过的书和电影,晚上拥着贺知书的衣服入眠。他把自己活在了这个世界之外。   身体稍微好些了之后他翻了很多旅行的攻略,把大事小事托付出去后他就订了远行的机票。   将近一年的时间他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遇到过很多人,但无论眼前的美丽和热闹多繁华,只要一转身,蒋文旭还是得重新背负起所有的寂寞。   后来蒋文旭爱上给贺知书写信,他喜欢在长途的绿皮火车上落笔,在淡季去冷门的地方,车厢空荡荡的,蒋文旭提笔落笔,阳光斜斜洒在钢笔尖在稿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一刻蒋文旭的心口就像被充上了气,满满当当的膨胀起来,那是缺失了很久的幸福感。   那种感觉就像离贺知书很近很近,他们一起分享着隐秘的情感,信邮出去的时候甚至还带着热烈的爱和思念的暖意。   蒋文旭写给贺知书的信一封都没有烧过,在他看来贺知书只是独自远行漂泊。他不填地址,漫无目的的寄信,把希望和真心投进信箱。他希望有一天他爱的人可以看到信回到自己的身边。   蒋文旭对贺知书的感情又与艾子瑜不同,蒋文旭的感情无疑要复杂深厚很多,因为他做过错事,愧疚和悔恨太重,足够让他此生不忘。   站在俄罗斯的贝加尔湖的时候蒋文旭看着蔚蓝的湖面,他在贺知书走后第一次感觉到心间的颤动,他的心似乎与什么隐秘不为人知的世界联通了。蒋文旭第一次问自己如果一直等不到贺知书该怎么办,等一辈子吗?   蒋文旭笑着掬了一捧水,他再等四年,体会一下贺知书曾苦等他回头时那四年的思念和痛苦的煎熬,赎下一些自己曾犯下的罪过。然后呢?然后我就去找你,上穷碧落,下到黄泉,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走下去。 第八十四章 宋助理番外   我十年前大学毕业出来面试,签的第一家公司就是蒋文旭做的那家。那会儿公司的规模远不如现在大,蒋文旭也还不是现在的样子。   那时候我还经常看见贺知书,很细心又温和的人,从不发火,处理事情完美精细滴水不露。他做什么都特别优秀,甚至总是要忙完自己的再帮蒋文旭去收拾一堆烂帐。   有一次无意中在半掩着门的茶水间看见他俩接吻,我才知道原来他们竟是一对同性恋人。倒没什么不能接受,他们都很出色,气场莫名契合,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别扭。他们对彼此也真是好到极点,有时看的我都羡慕的不得了。能一起走到这样的程度,无论同性还是异性,都让人佩服。   我看得出来蒋文旭很爱贺知书,眼神骗不了人,他也没有试图过掩饰,每次目光落在贺知书身上都是热烈深情的。蒋文旭脾气很燥,每次他发起火来我都要暂时去贺知书那儿避避,慢慢的蒋文旭竟也不跟我发火了。我当时还能跟他开个玩笑,我问:“蒋总,您怎么学好了?”   蒋文旭说:“我怕你单独跟贺知书待久了起歹心。”   我当时真觉得蒋文旭可爱的没边儿,吃醋都能这么有趣,独占欲强的像忠犬护骨头。说真心话,那时候我觉得谁变蒋文旭对贺知书都绝对变不了,打死我都不信蒋文旭会变成后来那副模样。   公司越做越好,国家扶持政策多,签下了不少大单子,市中心买了一整栋新的写字楼,招了很多新人。但我也猛然发现,贺知书不来公司已经很久了。   我实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拐弯抹角问了蒋文旭几次才慢慢自己捋清晰了——贺知书被留在家里了。蒋文旭的意思大概是怕他在外操劳太累什么的,我却只觉得心惊,一个大男人守着家,等另一个男人回来。这算什么?糟践人也不是这么个糟践法啊?况且贺知书怎么能开心,他竞标时的代表演讲做的那么漂亮,穿西装谈合同的时候那么自信,就这样把他自己扔家里这明明就是害他啊!   蒋文旭越来越不听劝了,贺知书在的时候他还能装出个民主和蔼的模样,现在却彻底的暴露了他的铁血手腕和不容置疑的力度。这到没什么,无论什么样子的行事风格,能带好公司就足够了。不过我们的关系还是疏远了,从前还能偶尔谈笑做半个朋友,现在只是上下级。   第一次被我撞见蒋文旭带一个男孩子出去吃饭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那小孩儿肯定也不是第一个跟蒋文旭的了,说起来倒也奇怪,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蒋文旭开始的时候带别人出去会避着我,直到后来看我没有像贺知书告状的意思才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我那时候起就隐隐察觉到蒋文旭是变了,我还傻乎乎的想,他和贺知书的七年之痒都没出什么事,怎么第十年蒋文旭反而弄出了这样的破事?   那段时间蒋文旭格外玩的格外疯,男女不忌,最荒唐的是他有一周竟换了三个伴。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直到有一次一个年轻的姑娘来公司找他,蒋文旭要走的时候接到了贺知书的电话。   贺知书很少给蒋文旭打电话,这一次还赶在这么巧的时候。我偷偷打量蒋文旭,出乎意料的看着那个男人竟然愣了愣,然后迅速和旁边的女伴拉开距离。蒋文旭接通贺知书电话那一刻就奇异的柔和起来,声音温柔:“知书,有什么事吗?……这段时间公司很忙。……你最近还好吗?……晚上能回去,想要什么吗?……好,爱你。”   蒋文旭挂电话之后沉默的坐了一会儿,那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试探的招呼他。蒋文旭摆摆手:“你走吧,以后不用来找我了。”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身边都没再出现过人。   我有些看不懂蒋文旭,他对贺知书的感情没有假,可这不是他做过的那么多错事的遮羞布。一个男人的爱情根本不能把身和心完全分开来看,忠诚是底线。   后来蒋文旭身边又有了沈醉,据说这是蒋文旭在一个高校的座谈会认识的大三艺术生。蒋文旭最喜欢的情人类型就是还没出象牙塔又单纯又漂亮的学生,和沈醉在一起后竟也没再多找其他人了。   我知道有很多事情贺知书肯定是心知肚明的,身边的爱人一点变化他都比我这个局外人体察的细致入微。但贺知书竟一直没闹过,就这么容忍着蒋文旭过了下来。他不说蒋文旭就真以为他不知道,带着沈醉出去的时候还能跟贺知书打电话说公司忙。   蒋文旭从最开始出轨的心虚内疚慢慢变成放纵麻木,我替贺知书心寒。   所以当我最开始知道贺知书离开了蒋文旭的时候甚至舒了一口气。所以最后无论蒋文旭有多痛苦煎熬,我对他最多做到只有可怜,从没有过同情。   当失去之后才学会“自作自受”四个字怎么写,那时候已经太晚了。   我最后一次见贺知书是去给他送饺子,那天下雪,天特别冷。可当门打开,我看见那个削瘦憔悴的人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屋子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冷。蒋文旭不知道在哪,大晚上让我送回家里的只有一盒已经渐渐失去温度的饺子。   直到贺知书离开,蒋文旭崩溃一样去杭州找人的时候我才知道很早以前贺知书就得了白血病,才知道的时候我独自愣怔了很久,就一直在想老天怎么就这么喜欢开玩笑?   以至于后来很久我想起贺知书总是心里先控制不住的为他发疼。我见过他最好的样子,儒雅温和兼具自信飞扬,我也见过他狼狈的模样,一个人站在门口接过餐盒,身后是空空荡荡的房屋。   再想起蒋文旭最开始是从他的深情而起——他的温柔全留给一个人,占有欲强,爱别别扭扭的吃醋,会无师自通所有最感人的浪漫。以他的薄情而终——他身边的情人,对电话那头的谎言,对一份真挚爱情的辜负。   贺知书的出走变成彻底的远行,我亲眼看着蒋文旭一点点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他的痛苦绝望,他的撕心裂肺,他灌酒到胃出血神智恍惚时的一声“知书……”。蒋文旭的痛苦是真的,悔恨是真的,但都抹不去犯下的错。   贺知书过生日前我为蒋文旭从犬舍预定了一条秋田,这只幼犬后来也陪伴着蒋文旭度过了最煎熬的那段时间。蒋文旭对动物的讨厌渐渐淡了,有一次我去蒋文旭家里送第二天谈判时需要的资料,他让我自己开门进去,我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蒋文旭抱着那只长高了一个脑袋的秋田在看《忠犬八公》,屋里没有开灯,电影光线晦暗不清的投在蒋文旭的侧脸上,那一刻我竟看到这个男人在哭。   电影已经演到了结尾,卖热狗的男人对小八说:“你不要等了,他不会回来了……”就是这样一个瞬间,蒋文旭悲伤的像那条狗。   开灯后蒋文旭的眼泪已经消失了,脸上只剩疲倦的麻木。他站起身,那只秋田很欢快的跑过来跟我撒欢。   蒋文旭自己去拿了听啤酒,问我要不要。我还要开车回去,就拒绝了。他自己喝了起来。   他似乎有话对我说。   “我最近总想起以前的事情,倒是上学那时候想得少,最开始来北京那几年的事想得多。”蒋文旭背对着站在落地窗边,完美的把情绪隐藏:“如果你第一次见我带了人能骂醒我就好了……可你没有,景文也没有……”   我无奈一笑:“我哪有资格管老总的私人事情。况且,那时候贺先生已经不在公司了,您在跟我发火哪有人护着我了?”我说的轻松,心里却如泰山压顶。我其实也后悔。   蒋文旭低低笑着,自嘲的意思很重:“也是……我自己的错怎么能总想着拽别人跟我一起承担?……文件放桌子上,你走吧。”   这天晚上蒋文旭抱着秋田看电影流眼泪的脆弱似乎成了我的错觉。可蒋文旭确实是越来越沉默了,他被无形的负担慢慢压垮。   终于有一天蒋文旭彻底不见了,张景文暂时来接了他的班。我不知道蒋文旭还会不会回来,但我心里一直莫名笃定蒋文旭至少现在不会跟贺知书一起走。   因为他要赎罪,要补偿,要让自己也尝尝等待的滋味。   贺知书也许对于蒋文旭来说只是杯滋味寡淡的白水,开始的时候喝着解渴,后来爱上喝各种滋味的饮料,等水源枯竭的时候才知道丢失的才是生命不可缺少的东西。   人生不能重来,对身边的人好一些,不因失去才懂珍惜,不因错过才追悔莫及。这是我学了十年学到的,也是想告诉所有人的。 第八十五章 李泽坤番外   他第一次遇见程夏是初秋的时候,虽说入了秋,可北京的温度一点都没有降下来,热的李泽坤在家里都不想出门。   那天白天下了大雨,晚上终于见了凉快。李泽坤那些死党轮着番打电话约他出来玩,一群人都来找,李泽坤再懒的出去都得给点面子。他们先去俱乐部玩的,李泽坤兴致缺缺的射了几局箭就不想玩了,于是坐在一边看好友们打保龄球。   玩到十点多的时候有人提议去K歌,周围一圈附和声。李泽坤把烟掐熄了:“那你们去吧,我回家。”   宋宇拦他:“今天哥们儿好容易凑这么齐,你丫说走就走合适吗?”   李泽坤懒洋洋的笑:“得了吧,等你们玩high了,嫖的嫖赌的赌抽的抽,我给自己找罪受呢?”李泽坤虽然年纪轻,但一直都很有分寸,他的爱好和寻常太子党比起来都更清新脱俗——马术跳伞潜水。李泽坤处过几个朋友,都是正经的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有点洁癖,从不把风月场上的人带在身边。他从心底里恶心厌烦那种场所和那种场所出的人。   但今天这群人摆明了不想放过李泽坤,笑着打包票:“今天大少爷您决定怎么玩,你要是看不中什么人,我们也跟着消停。你看怎么样?”   李泽坤料他们也弄不出什么夭蛾子,他也不想回家了,在哪儿待着都没什么区别。   经理已经给他们留了最好的包间,李泽坤自己找地方先坐下来了。他摆弄着手机自己玩,一点不理会好友们已经吵嚷着要经理挑什么好看的男孩子女孩子过来。   李泽坤嗖嗖的滑屏刷微博,耳边听朋友们笑闹着彼此装X。   一个富二代挺豪气,吩咐着已经把账全记在自己身上了,说今晚随便花,他爸刚给了张新卡。   另一个官二代学着他的模样,冲包间里的太子党抛了个媚眼,笑嘻嘻的道:“那你们随便点歌,只要歌手在北京,老子一个电话就能让他来唱现场!”   宋宇要了个男孩子,话筒正递过去先让他唱歌。这是他们出来玩的规矩,第一首歌不用自己人唱。   那男孩点的歌刚出一个音整个笑闹嘈杂的屋子都静了,一旁的服务生打着哆嗦迅速切了歌。   他点的竟是首老歌,大写的歌名和歌手霸占了整个液晶显示屏——《在希望的原野上》,演唱者彭丽媛。   刚才说话的官二代脸都绿了,他刚才的话是开玩笑没错,可也容不得一个MB啪啪打他脸啊!   那男孩子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根本都没仔细听那群太子党在说什么,他本来就不会唱歌,话筒被硬塞进手里,只能点了首他妈在他小时候经常唱的歌。   包间内气氛正凝涩的时候李泽坤却放下了手机,他慢慢的抬眼看了看那男孩子,噗嗤就笑出了声。   他边笑边招呼那男孩儿:“来让我看看,你这是打哪儿来的神童啊。”   这里李泽坤的地位最高,众人看他脸色都没变,也只能把这事当笑话看了。   宋宇把人往李泽坤那边推了推:“去吧,那大少爷很少对什么人感兴趣。”   夜总会灯光太混乱,彩色的光圈闪的人眼晕,李泽坤看了眼前的人很久才发现这人确实是个孩子模样,也就十七八岁,长得漂亮的没话说,他的眼睛是那种特别少见特别标准的桃花眼,眼尾微挑,唇形也是那种让人看着就心情很好的笑唇。   身旁有人递那男孩儿一个打火机:“给李少点个烟啊。”   李泽坤笑笑,倒真抽了支烟夹在了指间。但那男孩儿迟迟没有动作,似乎有些犹豫,有些慌乱,有些挣扎。   李泽坤从不难为人,只是觉得有点没劲,他刚才的那点兴味已经被消磨光了。他自己从口袋里掏了打火机,叮的一声打出了幽蓝的火苗,可他才把火凑近烟,一阵风就吹灭了自己的火苗。   包间再一次寂静,这次连李泽坤都愣住了——那男孩儿估计是怕客人不高兴,但也不知道怎么办,竟然情急之下直接把李泽坤的火吹灭,自己凑过去点上了!   李泽坤直接把烟扔到一边,看着那男孩儿的目光从一开始无害的懒洋洋瞬间变成了侵略感极强的野兽觅食一样的兴味盎然:“你卖吗?”   那男孩儿的面上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与难堪,但还是微微垂了眸轻轻吐了一个字:“……卖……”   李泽坤站起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环顾了下正看事情发展的朋友,笑:“我带人走了,你们也不用陪我一起吃素了。”   那天李泽坤很罕见的压了个MB,带到酒店去第一句话竟先问:“你叫什么?我说的是真名。”   程夏。听着很温暖干净的一个名字。   李泽坤那时候是特别瞧不起这种人的,他还想,也就是听着干净罢了。对待一个不需要珍惜的MB,李泽坤下手狠的理所当然,他做的很爽,最后停下来的时候竟然把人给弄出了血,一个MB能紧成这样也算天赋异禀了。李泽坤下床的时候腿还有点软,回头看的时候程夏已经累的连眼都睁不开。   “长得确实漂亮。”他自言自语道,从钱夹里抽了三千多现金搁程夏枕边了。他随身没有多少现金,但三千也不少了,红牌最多也就这些。   李泽坤那时候还没想到以后还会遇见这个人。   两个多月后李泽坤再去的时候已经是深秋,天慢慢冷起来。李泽坤穿着薄薄的套头卫衣,年轻而张扬。   引着他进包间的时候那经理一直在努力组织语言,似乎有什么想问却没法开口。最后才扭捏着问道:“李少,您是长期包了Summer吧?最近总不见您来,他可想您了。”   李泽坤对这个名字一点都不耳熟,冷淡道:“我不玩MB。”   经理陪笑:“我就知道您不能,虽然您两个多月前点他出台,但怎么可能就包下了。”   李泽坤突然愣了愣,脑海里隐隐约约有个男孩子,他有点疑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包下他了?”   经理道:“他回来就不接客了,有人问起来他都拿您的名头回绝了……欠收拾。”   宋宇在李泽坤旁边笑:“这是碰瓷碰上你了。”   李泽坤还没说话经理就附和上了:“肯定的啊,想攀高枝想疯了,也是……第一次出台就遇见李少这么好的客人,也难怪他动心思。”   李泽坤挑了挑眉,第一次?   后来他真的包下了程夏。   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李泽坤觉得程夏最有意思的就是什么真话都敢说,自己问过他为什么会做这一行,程夏半点委婉都没有说因为来钱快。也问过他怎么就认定自己了,程夏当时笑了,说,因为那群人里你最帅。   程夏是李泽坤从没遇见过的一款,喜欢看《动物世界》和《猫和老鼠》的少年,说话的时候总带着孩子气的笑,没心没肺,从不把自己有时候随口的伤人话借题发挥,这种人就像个小太阳,照的李泽坤整个世界都是暖洋洋的。   直到很长时间后李泽坤才知道程夏经历过什么,那个孩子高考考的很好,从偏远的西北考到了北师大,上学的时候母亲查出了血液病。程夏被人介绍过来,一开始做的只是帮着卖酒得提成的活儿,可他长得实在漂亮,经理私下找过了他好多次,一直也引诱着说能给他介绍个大靠山。   程夏犹豫了很久,直到那次遇见李泽坤才决定下来。他那天不是第一次见李泽坤,很久之前他就注意到那个男人了,长得嚣张跋扈的帅,眼神透着玩世不恭的懒洋洋,看着并不正经,可却一次都没有点过人陪。   如果那夜想点他的人不是李泽坤,他可能不会只犹豫那么一会儿就答应下来。可能之前就是有点动心的吧。   李泽坤知道这些的时候程夏已经检查出白血病了,他的血液病是遗传。李泽坤握住他的手,脸色差的像自己得了绝症。   李泽坤那时候是真的喜欢程夏了,他也已经知道程夏最开始表面上没心没肺说着的其实都是假话。   程夏,跟他的名字一样,温暖又干净。他宁愿承受着别人鄙夷的目光,也不愿意卖弄自己的悲哀讨别人一句动容。   程夏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有点笨笨的孩子气的少年,只会唱《在希望的原野上》,手足无措的时候会干点傻事出来,熟了之后会叫李泽坤全名,看他当天的脸色来判断是要给他点甜头吃还是指使他拖地刷碗。   李泽坤当年在病房只跟医生说了一句话:“把他治好,多大的代价我都付得起。”   李泽坤曾经以为自己不会轻易的爱上谁,没想到是他错了。   程夏走后每一次李泽坤想起来都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报应,他抢了别人同样需要的骨髓,可一切惩罚自己承担,为什么最后受伤害的还是程夏?   还是最初见程夏的那个初秋的夜晚,李泽坤笑着睨他:“处个对象好吧?”,程夏红起脸。   梦到此突兀的停止,李泽坤猛然惊起,他轻轻揩掉额角的冷汗,叹了口气抱紧了怀里程夏枕过的枕头,他再也睡不着了,盯着窗帘间一小块缝隙直到天亮。   “还真是……有点想你。”李泽坤微弱的喃喃道,重新闭上了眼。 第八十六章 蒋文旭的信   爱妻知书:你一个人在外面这么久,过的还好吗?要记得照顾好自己,我一直都很挂念你。   我一切都还好,很听话的配合医生在治病,景文跟我说,你大概也是不愿意回来时看我把自己折腾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吧。   只是大多数时候我真的很想你,想的每一口呼吸都牵扯着心肺发疼。但你一直不肯回家,我只能自己慢慢熬着过日子……想想也没关系,你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从前都是你等我,现在也换我久久地等你一次。   知书,我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梦到你了,白天越是抓心挠肝的想,晚上梦里越是白茫茫的一片寂寥。是不是……你其实也是不愿意再见到我呢?我也常常会想起从前的事,不瞒你……我自己都觉得残忍,都觉得对你实在不公平。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对你再好一点,怪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纵容你一次。我现在知道错了。   但你就这么走远了,连个回头都没有,一个补救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   还记得你曾经说最喜欢小狗,我嫌弃脏不肯让你养。现在咱家那只秋田已经半岁了,粘熟人,对陌生人脾气仍是不好,每天我再忙都要抽时间照顾,你这么喜欢动物,什么时候回来把我解放了啊?宋助理都快吃不消了,那狗白天给他带,祸害了不少他办公室的花草和重要文件。   年后我去找艾子瑜了,无所不用其极才把你留下的那件大衣要回来,那件大衣我怎么舍得留给他?   我记得那是我七年前给你买的,带你去看雪,大晚上冷的要命,随便买的大衣也大的不合身,你没正儿八经穿,兜头一裹被我抱在怀里。那之后你把这件大衣穿了七个冬天,我都记得的。   艾子瑜看我的眼神还是冷淡憎恨,倒也正常,他那么喜欢你。但上次我去找他要你的东西,他看我的眼神里有我最厌恶的同情和悲哀。他还是看不惯我好过,但除了嚷嚷一句你去世了别的也没什么了。   反正……我也不会去信他。   但那天回家之后我就在想,你可能是真的生了我的气不愿意回来了,我该怎么办好呢?我能怎么办呢?我想了很久,忽然觉得可以去找你,去你曾经跟我提过而我始终没有机会带你一起去的那些地方。   公司交给了景文和宋助理看着,盈利亏损对我而言也不是多重要的事了,留着也只是因为里面掺杂了太多有关你的记忆。   我上个月去佛罗伦萨那趟在家收拾行李的时候,竟然找到了被你宝宝贝贝藏在衣柜夹板里的画集。   还是我高中时候偷偷画下的你,最开始侧脸多,都是上课时你认真听课我看着你画的。后来也有正脸了,是因为咱们在一起后我终于能光明正大的看你了。   不过,你藏的真严实啊,我以为这本画早就丢了。也难为你十四年前从家里出来偷偷跟我走,身上什么都没有,还记得带上我的画。也不知道你是害羞还是如何,从没告诉过我,连我都瞒了下来。   从米兰到佛罗伦萨的火车七个小时,我一直在看当初为你画过的画,似乎能看到十六岁那年的你,靠窗坐,有阳光的日子发丝和眼睫都缀着金光。   邻座是对来自法国的老夫妻,年龄大了,很恩爱,十指一直牢牢的扣在一起。我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冲我笑笑,用英文和我打招呼。   聊的熟了些后我举着画集冲他们介绍你,他们夸你长得真好看,我很开心,我说,这是我最爱的人。那种感觉真的好极了,你就像陪在我身边一样,有人问起你,有人记得你我曾经在一起,并且一直都会在一起。   佛罗伦萨很美,和你曾经给我看过的画集一样,落日余晖下金闪闪的教堂尖顶,色调和谐温暖的小镇,像是童话。但我没有像故事的完美结局一样等到你。   回国后我在家宅了两个月,景文还一直怕我出什么事,他劝我再去看看心脏。我知道我没事,熬过你刚开始消失的那小半年,心脏上的毛病也慢慢隐匿了。我也不希望它撕心裂肺的疼,因为那往往预兆着并不是什么好事。   再次出门之前一个星期我去捐献了骨髓,倒不是突发善心,只是想到你,我希望最好每个人都去捐一些,如果能用到你身上才叫善有善报。   我这次去了阿根廷,到了伊瓜苏瀑布。你有一段时间特别迷梁朝伟张国荣,看《春光乍泄》看了得有十几遍,我不爱看电影,但久了总记住了几句台词。   我可能真的感性了,站在瀑布下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梁耀辉独自一人站在瀑布下,我和他都在想,这个瀑布下应该站的是两个人啊。   有没有机会从头来过啊?   知书,一想起你我竟然越来越厌恶旅行。独自看过那么多美景,心上的寂寞却越来越重。因为我总是会想,如果你要是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啊。   但我会学着耐着性子一直等下去,在你不回来的日子里一点一点赎我的罪,亲身体会一下我曾经带给你的冷落和伤痛,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我走过岔路,做过错事,也渐渐知道世事不能如自己所愿,回头的可能太晚。我不求原谅,只想等你,用我的未来,用我全部的力气和生命。   我不知道自己作了这么多孽还有没有来生,所以我能做的只有这一世倾进心血和爱意等你。   因为我爱你。   愿你安康!   等你回来的人:蒋文旭2016年3月17日 十年的故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真的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不然我这样懒散的人真的不可能坚持下来。很感谢,很感动。完结的说实话真的有些伤感,但好消息是这个故事马上要漫改了,算是另一种延续的方式吧。   淘。宝文宣工作室里还有《最爱你的那十年》个人志少量现货,没拍到的狗子可以关注下。   不会忘记大家的,也同意希望我的文章和我能给宝贝们留一道浅浅的印记,感恩。   隔壁新文《再没人遇见》李泽坤和程夏重生he伪替身梗,有兴趣的宝贝可以去看看   2018/3/7